“我还看见了你。”
姒荼呼吸一滞,在楼岸澄澈柔和的眸光里,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时我的确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只觉得自己在乱空山那片荒无人烟的山野走了好久好久,四周场景变换不停,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柳北如的情报没错,自三年前一战后,我就没了剑心,就算勉强握起剑,也不过是靠着往日里早就烂熟于心的招式在对敌。”
姒荼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在搭救叶箫的那片竹林里,他见楼岸赤手空拳限制太过,便将倚天笑扔了过去供他使用,当初只觉得那些招式大开大合威力非凡,现在仔细想来
的确少了些东西。
“乱空山的那片荒野似乎长的没有尽头,目光能看到的最远处,是一片空洞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亮,但脚下唯一能走的路,只能通往那片无声的死寂。”
“直到我在那些零散破碎的回忆里看到了你。”
楼岸唇角上扬,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若硬要形容,大约便是永夜尽头霎时点燃的天光,让在泥潭里沉没的魂灵苏醒,从此乘风好去,长空万里,荆棘化作坦途,他的魂魄也终于找到了归处。
姒荼被他的目光烫到,终是不太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你这是打哪学来的情话,腻死人了。”
话虽如此,他的注意力也终于被带偏,不再露出自责的表情了。
两人又腻腻歪歪说了会儿话,才终于谈到了正事上。
“此次也算是收获不小,至少知道了先生柳北如,还活着的事实,”姒荼看了眼窗外匆匆退去的景色,有些感慨:“这消息传回去,不知道阿姐和洛惜惊得吓成什么样。”
当年那个被姒婳强掳回去做了压寨夫人的柳先生,而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容王殿下,天家血统,是圣上亲封的,堂堂正正的一品亲王,令人唏嘘。
楼岸眉眼间掠过一抹沉思:“魔教当年,没有差人调查过他的背景吗?”
姒荼想了想:“似乎并没有。”
“当年,我娘还是威风凛凛的圣女,她强掳回来的人,魔教上下并不是很敢置喙。况且柳北如又生了那副文弱书生两袖清风的样,惯会迷惑人心,若非我阿娘死后他锋芒毕露,恐怕众人到今日还觉得他不过是个被我教妖女不幸看上毁了前程的读书人。”
姒荼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柳北如此人的野心,在那时就可见一斑了。”
“现在更是丧心病狂,私挖玄铁,炼制兵器人傀,密谋造反,培养江湖势力,试图夺取秘宝,他想做什么?想要一统朝廷和江湖吗?”
“也不怕自己吃不下。”
姒荼可没忘了当初在石英山庄里,石庄主等人对容王一派言听计从的模样。
楼岸想起他们走时柳北如突然说的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眉心微蹙,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些什么:
“按你所说,他是在姒婳圣女故去后才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的?”
姒荼与他视线相触,也想到了他的猜测,思索片刻后,他慢慢蹙起了眉:“当年明面上该杀的江湖中人已经都死了个干净,除非柳北如那边查到了什么隐情。”
他似乎一下子理清了思路,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甚至露出点坐立难安的样子来。
楼岸联系到了柳北如背后的身份,也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沉了下来:“所以,当年姒婳圣女的故去,其实并不单单只是江湖纠纷,背后还涉及了诸多隐情,甚至”还极有可能和朝廷相关。
姒荼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些焦躁:“阿娘遇袭的那天,我也在。”
“当时阿娘见天气好,来了兴致,带着我和姒黎去郊外踏青游玩,回程途中却突然遇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武功路数平平无奇,但身手个个都很好,不知受何人差遣,下了死令,在场的人一个不留。我带着姒黎绕后逃跑,阿娘和魔教教众拼死抵抗,才争得一线生机。”
“当时留下来作战的教众几乎全部战死,剩下的两三个心腹,带着阿娘一路逃回了魔教,确也都受了重伤。阿娘也是,在那次之后,余下的时光里她几乎都在缠绵病榻,哪怕请了当时江湖里最有名望的神医看顾,也不过才多拖了半年的光景。”
“临终前,阿娘特意把我唤至床前,叮嘱我隐瞒好那日很多不合常理的细节,只告诉我那是柳北如未入魔教前结下的仇家前来寻仇,她深知柳北如拧巴的性子,不愿让他因此愧疚一生,陷入无休无止的仇恨中,便拜托我瞒下黑衣人的事,让我谎称是寻常的江湖纠纷。”
她太了解他,了解他风清月朗的皮下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灵魂,既然他选择放下前程过往随她回到魔教,她便希望他不要再被牵扯进那些纷扰腌臜中,余生都是干干净净的柳北如。
楼岸语气笃定:“他必然不会轻信。”
“是,”姒荼点点头:“那些黑衣人能如此精准地劫下我们回程的马车,定然也与江湖里的某些势力脱不了关系,阿娘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勉强圆了谎。”
“但尽管如此,柳北如在自己查清涉及此事的门派后,还带着我,去了一趟当年的金陵台,我也是在那里,见到了你阿娘。”
楼岸顿了顿,问:“我阿娘说了什么吗?”
姒荼仔细回忆起来:“那时金陵台在江湖中已经出具名气,我得知目的地后也是担心了许久,生怕辜负了阿娘临终嘱托,是以在面对烟邈夫人时也不是很淡定。”
“柳北如满心都是追查那场遇袭,没顾得上发现我的异常,但”他想了想,才又确定道:“你阿娘好像是发现了的。”
见楼岸露出担心的神色,他又连忙补充:“但烟邈夫人她除了能查到的那些门派外什么也没说,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