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
床上发色斑驳的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像一座雕塑一样望着他们。
视线隔空碰撞在一处,怀歆从中品出陌生而空洞的情绪,喉间扼住,胸口狠狠一凛,有呼啸的风声灌进来。
短短一个瞬间,连空气中的尘埃也是静止漂浮的,侯素馨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明灿笑容,招呼他们:“来,快过来。”
怀歆恍惚地被一股力道带着过去,听到老人家欢欣鼓舞地同他们讲:“快来看看我的宝贝。”
她从厚实暖和的被子里捧出一叠照片,棕褐色的手背泛出深深的褶皱,随她动作一下子舒展开了:“瞧瞧。”
怀歆的视线落了下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
窗外落叶絮絮,紫藤攀缘,皮球落在院落,一切都没有了声音。
——分明是郁承儿时的照片。
几个月前,侯素馨还拉着她一起兴致盎然地翻看相册,当时怀歆印象最深的就是少年那双干净澄澈,葡萄玉一般漂亮的眼睛。
侯素馨看向了怀歆,好奇启唇:“姑娘,你们看起来很登对,他是你的对象吗?”
手腕处被蓦然攥紧了,压抑而隐秘的疼痛沿着脉络传了过来,怀歆就这么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小伙子长得可真俊。”侯素馨由衷地赞叹,“若是我儿子,现在也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了。瞧,这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是不是也生得很好看?”
她是如此骄傲地同他们分享,深褐色的眼睛里落下了冬日暖光。
见两人都没说话,神色不比寻常,侯素馨的语气缓了下来,困惑而小心地询问:“你们……难道认识我的儿子吗?”
“……”
“他叫阿程,学习很好,特别懂事,从来没让我操过心,跑步拿全校二等奖。他喜欢吃蓝莓,还有麦当劳的牛肉汉堡——”
她的记忆慢慢地流失掉了,只剩下很多的记忆残片,非常努力地拼凑,想要还原出自己所熟知的景象。
怀歆的手被掐疼了,从经脉一直延伸到骨骼肌理都隐隐作痛,她已经不忍去看郁承的表情,脱口而出:“……伯母。”
侯素馨的表情倏忽僵滞,想抬手,又颤巍巍地放下,好半晌才问:“姑娘,你喊我什么?”
手腕被郁承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扣紧,怀歆闭了闭眼,轻声问:“您还记得我吗?”
侯素馨惊疑不定,但显然是记不得了:“你是……”
怀歆从她护若珍宝的一叠照片中抽出一张,四个人的合照,她温柔道:“您看,这是什么?”
郁承,她,侯素馨和郁卫东并排站在屋前,请邻居照的一张相。
怀歆的脸被圈出来,备注了她的名字,小歆。
“小歆……”侯素馨喃喃地将那两个字读出来,空气中安静了片刻,响起她略微有些迷茫的声音,“你是阿程的女朋友?”
“是我,伯母。”怀歆交握她的手背,看到自己送的那条红色手绳还被侯素馨好好地戴在腕间,她忍住鼻间酸涩,“我是小歆。”
侯素馨很快意识到什么,转过脸去看着郁承:“那你是……”
郁承静静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眸似浮着一层浅薄的雾气,叫人看不穿,猜不透。
“阿程……是你吗?”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侯素馨放下照片,倾过身来仔细地瞧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慢慢变得格外怔忡而又彷徨起来。
欣喜、期待、惊疑几种情绪交织相叠,侯素馨捂住脑袋,忽然表情非常懊丧。
她自言自语道:“我居然……我怎么、怎么能把你忘了……”
“没关系,妈。”郁承在这时候抬眼,朝她极温和地牵了牵唇,“没关系的。”
侯素馨只见过怀歆一次,对于上次见面的许多细节都已经忘却,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重新问了不少问题。
她看到怀歆中指上的银质戒指,先是大叹眼熟,后来经提醒才忆起这是她的结婚戒指,而至于和自己结婚的那个人,在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张极为模糊的面容,完全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