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科举。”李弘回道,“我阿娘的意思是,既然要为外祖父选出一个继承爵位的嗣子,此人总不能是经文不通、骑射无能的样子,不如让他们参加明年元月的制举。”
制举啊……
萧德昭心中暗忖,看来是因为吐蕃战事结束,天皇天后不必关心边境的情况,决定下诏制举,同时开启举士选官之事,用来更换一批内政人才。
只不过,大约这个决定做出的时间还不长,还并未将其书写在明文诏书之上,仅在天皇天后将太子叫到面前的时候提及过此事。
太子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要被保密的必要,便在和他们这些东宫属官的闲谈中泄露了出来。
但怎么说呢,反正制举的消息往往会提前数月下达,算算时间,正式下令也就在这一两天了,被太子提前告知于他们不算什么问题。
他便语气轻快地调侃:“要这样说的话,天后是希望这些人在制举试策中一较高下了?”
萧德昭觉得有些好笑。
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些从岭南回返的武家子弟可得考虑如何与礼部贡院打好关系了,以便试策答卷到了贡院批复后,能在看到他们的名字时漏上一手。又或者是看看谁能先得天后眼缘,让天后给主考官透露点内幕,再不然,便是先行获知此次试策的大概方向了。
可想想这些人比起长安弘文馆崇文馆和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中的学子不知相差多少,萧德昭又总觉得,这些武氏宗亲被喊来长安争夺这个嗣子之位,简直像是来自取其辱的。
“说是一较高下可能也没错。”李弘笑了笑,“此次参加制举的还不少。”
比如,武元爽的儿子武承嗣,武元忠的儿子武懿宗。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这两个人光从名字上来说,就可以先比一比到底谁更适合承袭那个周国公的位置。
再比如,武元庆的儿子武三思,武思元的儿子武承明,也在被调回长安的行列之中。
李弘不知道阿娘是不是怕这几个姓武的侄子表现不佳,干脆让早已在安定手底下任职的宗楚客和宗秦客也加入了此次科举取士的行列。
反正这两人乃是武氏女所生,便如贺兰敏之原本也被计划改为武敏之一样,若真是他二人之中的一个拔得头筹,完全可以改姓为武。
“而且按照我阿娘的意思,既要让人知道武氏子弟并非全然无用,不是非要依靠着天后的关系才能通过制举,又要让这出选拔完全公正可信,不如在此次制举阅卷中换个花样。”
杨思正奇道:“阅卷还能换出什么花样来?总不会是将这六份卷子全部交给李相来批阅吧?”
同为太子东宫属官的大理寺卿张文瓘向来办事严谨,都没忍住因为这句话笑了出来。
谁都知道,李敬玄没少和安定公主起冲突,大约是因为他曾经做过天皇陛下伴读的缘故,跟天后也有点不对付。
若是让他来批阅那几个武家人送上去的试策答卷,保管能从鸡蛋里面挑出骨头来,也绝不可能和谁攀扯上关系,必定秉公阅卷。
李弘却摇了摇头:“怎么会将此事交给李相来做呢?制举是尚书省的职责所在。”
“我阿娘说,不如将此次科举考生的名字通通在答题后封上,将这些糊了姓名的考卷送去阅卷。如此一来,便不必担心武氏宗亲会因为得到优待而从中脱颖而出,更不必担心考官在评定这六份试卷的时候会有所偏颇,拿出来的必然是个公道的结果。”
“若是我外祖父泉下有知,知道他的承爵嗣子是以这等方式选拔出来的,也该当瞑目了。”
李弘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微妙,不由下意识地朝着周围逡巡了一圈。
从诸人各异的面色中他更加确定,他刚才说出的那一番话里,确实有什么不妥的东西。
与其说这些人是因为在认真听他说话而保持缄默,不如说,是他们都忽然陷入了一种凝重的沉默之中。
李弘迟疑着发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杨思正自觉自己不能算是个聪明人,都觉得天后此举大有内涵,在听到了太子的这个问题时,该当以点头回应。
把考生的名字都给糊上然后审阅这个办法,哪里是什么小事!
太子在将其说出的时候,仿佛真只当那是个需要被用来确保公平的手段,可事实上,这对于整个制举简直要造成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国公武士彟能不能在选出个嗣子后瞑目不好说,他们在场诸人的先祖怕是要从坟墓里跳出来!
他们弘农杨氏为何要在这南北朝战乱中,宁可允许旁人冒认祖先,也要将杨姓子弟汇聚在一起,还不是因为,氏族之间的姻亲关系和同宗关系就是最为稳固的入场券。
宰相李敬玄为何要让自己和赵郡李氏联宗,又先后迎娶了三任名门望族出身的夫人,同样是因为朝堂之上的守望相助在方今时局之中相当重要。
正是这些日积月累下来的优势,让他们的宗族子弟在参与科举之时,只要将籍贯出身写在上头,便能比起常人更多一个出头的机会。
更有甚者,背景靠山格外硬的考生,可以在制举没有举办的时候,在贡举的流程中直接跳到礼部的省试环节。
这几乎已经变成了约定俗成的关系。
现在却突然有个人说,要将大家的名字都给盖上,以确保旁人不要看到这些信息?
杨思正和同在此地的戴至德两厢对望,张文瓘和萧德昭面面相觑,都自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愤怒与惊惧之色。
杨思正是因为弘农杨氏的关系才在太子东宫任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