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继续发问:“若是朝臣在堂上意图驳回此举,您也做好如同安定一般辩倒群臣的准备了吗?”
李治皱了皱眉:“……”
他听得明白,这句话,与其是在说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底气与口才,还不如说是天后在问他,在这场激流勇进之中,他的身体到底能不能够支撑得起这样的消耗。
若是当他和臣子像是当年废王立武一事那样针锋相对,他却因为风疾忽然发作的情况直接倒下去,只怕场面要没法看了。
如此一来,无论是从随时可以缓和局势,还是从达成目标的效率上来说,由天后来代为推行这项改革,好像都是最佳的选择。
当然,前提就是,他能接受最后的结果。
李治犹豫了一瞬,在重新开口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问题:“那是否要让太子协助你办妥此事?”
武媚娘不太意外会得到这样的一句问询,甚至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比起直接否定这出科举规则的大改动,比起他还是坚持己见地想要由自己来做这件事——
只是想要让太子参与到此事当中来,可真不能算是什么麻烦事。
也好说服得多。
“陛下,在外人看来,太子与您利益与共、休戚相关,由您亲自出面宣布此举,和您指派弘儿协助我办理此事,有什么态度上的区别吗?”
李治正琢磨着这其中的门道,忽然又听武媚娘多说了一句:“此外,皇帝就是皇帝,太子就是太子,陛下您想要为弘儿提前铺路不假,却不该想要让太子的威望凌驾于皇帝之上。”
“东宫的人……会有想法的。”
李治神情一怔。
这后面的那一句话,比起前面的那条理由还要正中他的要害。
是了,天后的威望再如何与日俱增,那也终究是天皇的妻子。可皇帝病弱,若是新一批的科举学子因为糊名制的缘故变成了太子的门生,那这其中让位于后辈的态度简直太过明显了。
但他还不想从皇帝的宝座上退下去,像是他的祖父李渊一般,在这蓬莱宫中做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在这一刻,他脸上清晰可见的变化完全没有逃过武媚娘的眼睛。
呵,皇帝果然是对于权势最为敏感的生物。
从他一旦恢复体力就想要用田猎来证明自己体力尚佳一样,无论是安定还是太子,在权力的争夺中,都是他的敌人。
但这也正方便了她以天后的身份,将这份特殊的职务抓在自己的手中。
李治恍惚了一阵,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那就诸事有劳媚娘了。”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意图通过打击世家以集中大权的野心澎湃,和他受制于身体和名声不得不先做一个旁观者的无奈,在头脑里形成了鲜明对峙的两极,也让他在问出下一句话的时候,怎么听都少了几分底气:“不知媚娘打算将此事如何提出?”
武媚娘含笑回道:“陛下大可放心,我对此已有些想法了。”
……
在三日后的长安城中,先是冒出来了一条好像重要,又好像没有那么重要的消息。
天后有意,自武家子弟之中遴选出一人,承袭周国公的爵位。
而周国公,正是天后生父武士彟的追封。
……
“听说早年间天后相继将武氏宗亲贬谪在外,想将这个爵位交给韩国夫人的儿子贺兰敏之,结果这小子不争气,先掺和进了李义府的事情里,后被大食王女给看上,留在了域外和亲……现在倒是还得便宜那些在岭南长居的家伙。”
杨思正刚说到这里,就挨了李弘一个冷眼。
他连忙赔笑道:“我并无对天后不敬的意思,也没觉得我们杨家有这个出嗣子的可能,只是觉得,那几个武家人既目睹了生父被流配贬官身死,又在岭南这样的偏远地界上这么多年,有何资格做这开国公呢?”
谁听了都得摇头的。
李弘朝着杨思正脸上看去,觉得对方说是说着什么弘农杨氏无法凭借着外祖母的关系出这个嗣子,实际上,若是让他们分一个人出来姓武,他们绝对愿意。
之前让他去找安定讨要军粮这件事他办得很不利索,但这等继承爵位的好事,他肯定能铆足了劲顶在前面。
同在此地的东宫门客显然也都看得出杨思正的小心思。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杨思正好歹对他忠诚,而不像是安定和其属官那般,只会往他脸上抽冷子,李弘对杨思正的“过错”,还是先包容了下来。
“他们有没有资格不是你来评价的,是由此次科举评判的。”
“科举?”同在此地的兵部侍郎兼太子宾客萧德昭愕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