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促成李治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正是太子李弘的性格。
但凡李弘有阿菟一半的果敢,李治可能都不需要如此着急于做出这样的改变。
偏偏这个儿子在循规蹈矩地处理政务批复上的本事尚可,却始终少了几分自己的政治主张。
这样的性格若是做个太子,还能说让皇帝放心,知道他绝不会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篡权谋逆的事情,可若要让他继承大统,那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起码得先给他留够文臣武将,确保内政外政的交接不会出现问题。还得防止他被那些贪得无厌的世家所裹挟,让李唐基业毁于一旦。
若能将这个打击世家的决策,放在对外战事刚刚以大胜告终的关键时候推行,而不必留到下一位皇帝接手大业之时,留给弘儿一片清明的社稷局面,或许真能让江山稳固,代代昌盛。
一想到这样的好处,李治便已觉得,这科举糊名之事合该取代此前的吐蕃战事,变成放在他案头的头等大事。
也正如皇后所说,当下的时机并不仅仅好在外忧解除,还在灾情治理需要更多的有才之人。
在此关头发起倡议,倘若运作得当的话,还能得到民间的声望助力。
只是,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
当朝廷取士的路径出现了变更,世家大族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放任他做出这样的改变这样一份差事,势必要发起一番抗争!
不过他倒是不怕这个。
在诛杀长孙无忌之事上他就已发觉,皇权和相权之间,终究还有一道巨大的沟壑,只要他能用好皇权的威力,也有一批完全忠诚于李唐的臣子,便绝不需要担心这样的反扑。
就算真造成了什么麻烦,也总有新的人手能够填补上来。
他是在想,他到底是不是要为了规避掀起的风浪,也为了在局势不妥的情况下随时中止这项计划,接受这个“由天后发起此事”的建议。
一项政令,风险大的同时,收获也必然很大。
他的头风病症让他被迫选择了由妻子处理政务,又开启了二圣临朝的局面,但他不会忘记,天后的权力该当是由天皇赋予的,而不像是如今这般……
就算李治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让朝堂之上只有天后一人处断政务,她也会将这下头的权势博弈给处理得很好。
那么一旦这个科举糊名的谏言由天后提出,又如同这铜匦上书一般被顺利推行,那些因为这份创举而得到入仕机会的人,恐怕不会因此感激于放任这项政令推行的天皇,只会向着敢于站到台前和世家叫板的天后。
从天子门生,变成天后门生。
李治下意识地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改变。
大唐的兵权,已经随着安定的崛起,仿佛不再能够为他所掌握。
难道这朝堂之上的声音,也要全部归附于天后门下吗?
这让他这位天皇情何以堪!
“陛下在犹豫什么呢?”武媚娘忽然出声,“您也别怪我将话说得难听,安定前阵子在朝堂之上训斥郭待封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平心而论,若是他只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能在评级之中被归入上第吗?”
显然不能。
显庆四年的这一次科举,正是李治在头风剧烈发作之前的最后一次亲自试举。
彼时的李治正当大权在握的意气风发,所以对于为大唐死战而亡的将领后人,自然不会吝啬于一个破格的提拔。
可就像郭待封在从征高丽之时所拿出的表现一般,以这等方式跻身上流的仕宦之后,根本无法成为大唐的栋梁之才。
这让人不得不去想,将领与官员之中已少有隋末的群星璀璨,是不是也正是因为,到了方今时局之中,比起能够安邦定国的能力,家世背景已经成为了其中太过重要的品评条件。
“不,我没有说这个糊名的建议不当提出……”李治目光凝重地看向手中的这份谏言,其中改辟立新的决绝愈重。
做,这件事必须要做!
但这办事的方法,却该当由他来定。
“我明日便召起朝堂议会……”
“陛下,”他刚一开口,武媚娘就打断了他的话。
李治抬眸,对上了武媚娘颇为关切的目光,“您真的已经做好,和世家名门完全割席的准备了吗?”
这话一出,他的声音当即停在了喉咙口,也让他的眼神闪烁了一刹。
是啊,他被和早年间一脉相承的想法驱策,站在了这个决定的支持者一方,但他真的完全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这个决定看似只是给科举提供了一个更为公平的环境,却无疑会是挥向世家的一刀。若这把没有刀柄的刀直接握在皇帝的手里,谁也无法确定,这些自诩有资格推动潮流的世家,到底会不会将所有的不甘直指李唐根基而来,也让其反过来先一步扎得他满手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