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梨汤的宫人依次进来,脚下没有声音。
杨蕙给谢神筠奉上梨汤,又转去了皇后身侧,轻缓道:“圣人要赏牡丹,依奴婢看,长安的牡丹也是艳冠京华呢,何必舍近求远。”
谢神筠捧着梨汤,花颜在白雾中氤氲,却更衬得肌光剔透,艳胜群芳。
“蕙姐姐拿话点我呢,”谢神筠轻轻搅动白瓷勺,接过杨蕙的话,“我那牡丹园今年少了个辣手摧花的,想来应当开得不错,不过还是及不上圣人的太清宫。”
“东都的牡丹艳绝天下,长安的牡丹自也有它的傲气,不能相比。”皇后淡淡道,“进贡也就罢了,太清宫的牡丹原也是从洛阳移过来的,叫宫人上心照料,待花期再去赏吧。”
皇后重新提笔,不再闲聊。
谢神筠出了琼华阁,阶前有人扫雪,地砖光可鉴人。
阿烟有些失望:“我还想着今年能去洛阳玩呢,没指望啦。”
她年纪小,谢神筠也从不拘着她,养成了一副贪玩的性子,捧脸叹气时格外天真。
“明年就能去了。”谢神筠淡声说,“急什么。”
阿烟放下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谢神筠越是轻描淡写,她越是能嗅到其中风雨欲来的意味。
“北衙的卷宗已经递到圣人面前,”谢神筠道,“郑镶还真是心急。”
阿烟收起了玩心,道:“夜长梦多。”
依照原本的计划,孤山刺杀即便不能杀掉谢神筠,也该让她重伤。谢神筠的确受了伤,但她对自己也狠,休养几日便回了琼华阁,伤腿日日换药,至今还疼,面上仍旧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谁也窥不清虚实。
“是啊,夜长梦多。”谢神筠俯瞰琉璃台,沉吟片刻后道,“阿烟,拿我的名帖去给定远侯府下帖子,过两日我要在拾芳楼设宴,请他拨冗赴席。”
这桩刺杀背后到底有没有沈霜野的手笔,也该见分晓了。
——
“定在拾芳楼?”杜织云来盯着谢神筠喝药,拿到请帖便皱一皱眉,“这家的菜色娘子不是不喜欢嘛。”
半月窗框出雪满梁园的冬景,都衬在谢神筠身后。桌上一碗双色锦鲤,游曳时溅开两圈波纹,溅湿了新铺开的一纸白宣。
拾芳楼的厨子是淮扬来的大厨,偏甜口,点心做得很好,但不是谢神筠喜欢的口味。
谢神筠还在写字,心不在焉道:“原也不是真为了吃饭,凑合吧。”
晨起雪晴天淡,薄光透过细纱窗,能隐约看见廊下的婢子们凑在一处在翻花绳。
谢神筠连日来都在理账,今早起身之后还有些倦,被那些数字看得头疼,墨字落在眼里都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螃蟹。
她方歇了口气,杜织云便把放温的药搁到她面前。
“赶紧的。”
谢神筠动作一顿,刚端起来就见碗里落下了灰。
“咦,脏了。”谢神筠装得很惊讶,赶紧把碗放下了。
顶上阿烟拖着瞿星桥在屋顶扫雪,两人还不安分地动起手来,积雪簌簌的往下落。
杜织云出门往顶上一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雪沫子糊了一脸。
阿烟见状不好,连忙指着瞿星桥推脱:“都是他干的!我没动手!”
谢神筠从屋里出来,踩碎了满地残雪:“今年雪重,屋顶也该修一修了。”
阿烟当即利落地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她的珠玉算盘,劈里啪啦一顿拨弄:“捡瓦的钱,请泥水匠的钱……估摸要十二两三钱银子,娘子,走园中的私账吗?”
“嗯。”
“最近开支有点大啊。”阿烟小声嘀咕了一句。
谢神筠装作没听见,回屋去了。
阿烟跟在她身后进去,也看见了谢神筠刚写好的帖子。她憋了两天,很有些话要说,指着帖上定下的时间,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娘子竟然把日子定在了初五,初五迎财神,哪有初五请客吃席的,这不是把银子往外送吗?”
阿烟想了想从沈霜野回京之后自家娘子花在他身上的银子,不由心痛。
每一笔都不是小钱,沈霜野截掉的那批货是谢神筠自己掏银子补上的,后续沈霜野严查北境走私,这一年来她们在北境的商路也不顺,秦和露至今还在燕州没有回来;
还有前头在驿站里让给沈霜野住的那间房,里面大部分东西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回京之后谢神筠还给定远侯府上送了礼,后面的孤山寺如果不是沈霜野也不会塌,重建也要钱,除夕夜他居然还好意思收娘子的彩头,阿烟越想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