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延熙二十年的元正,新的一年就在风雪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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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长安各坊市俱是爆竹喧嚷的烟火气,谢神筠觉浅,夜里睡得不安稳,初三一过就回了梁园。
孤山寺的废墟没被清理干净,禁军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没有谢神筠发话,谁也不敢动。
如今是积雪掩盖了废墟,等开春雪化,这里就该烂成一块疮疤了。
谢神筠撤了帘,道:“把这里清出来吧。”
元正一过紧接着就是明堂朝会,政事堂群臣受召入阁。
年后铨选,还需政事堂诸位相公商议,主试官仍由兵、吏二部尚书担任,唯独“省眼”1一职年前有缺,贺述微已将人选荐至桂堂,只等皇帝同意。
今年的祭天大典因天子抱恙,只能让太子代行,圣上要修的紫极宫也要提上来,桩桩件件都是事。
皇后挑了紧要之事一一议过,至午时才散。
各部官员鱼贯而出,几位宰相落在最后。
散朝后各部都想将户部尚书岑华群找上一找,年初到处都等着要银子,就等着财神爷发钱。
谭理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才瞧见岑华群半张脸,没等把人堵上,岑华群便如雨滴隐入池塘,顷刻就消失了。
谭理才叹口气,旁边就有人把话接上了:“岑尚书真是老当益壮。”
沈霜野着朝服,玉质金相,气度雍容,混在一众年过半百的文臣里格外显眼。
沈霜野与他道:“我听说岑尚书年轻时去过西北历练,果然名不虚传。”
岑华群是出了名的滑不溜手,轻易别想堵到人。
“在这儿可轻易见不到他人。”谢神筠行至御道,听见了二人对话,便说,“不过岑大人今日当值桂堂。”
狡兔还有三窟,户部大院里找不着人,岑华群却必须得去当值的桂堂。谢神筠才从那个方向来,再清楚不过。
诸位大人见着瑶华郡主都停下来见礼,谢神筠微一摆手,簇拥她而来的宫人便散作满天星。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贺述微回头道,“卓然今日是有的忙了。”
“多谢郡主告知,”谭理闻言赶紧疾走两步,道,“那我得先走一步,岑尚书是香饽饽,我得赶紧去。”
谢神筠看着不为所动的沈霜野,问:“侯爷不急?”
“不急。”沈霜野抬手拢了天光,道,“我这人财运不好,急也没用。”
谢神筠唇边弧度不变,道:“财运不好就该拜拜财神爷,说不准哪一日便时来运转。”
“我不信神佛。”沈霜野走得近了,袍袖当风,盖住了艳色。他目光在谢神筠面上掠过,语气淡淡,“求神不如求己。”
他依旧含蓄内敛,仿佛落在那个字上的重音是谢神筠的错觉。
“侯爷是务实之人,我不如你。”谢神筠颌首,便同沈霜野擦身而过,入了琼华阁。
“修道先修心,求神先克己。”秦叙书道,“侯爷有本心,即便真有鬼神,只怕也不敢近侯爷的身。”
今上笃信道家修仙之说,朝野内外便仙道香火鼎盛,便连政事堂几位宰相年节里也应天子的意思进过青词。
贺述微同秦叙书没有走远,也不知听没听出他们话中机锋。
“倒也未必。”沈霜野蓦地一笑,他想起谢神筠,没有应承这话,同两位宰相打过招呼,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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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神筠今日在琼华阁中旁听记事,忙得唇没沾过茶水。
殿中烧炭,没有烟气,却难免干燥,谢神筠微一抿唇,便觉出了刺痛。圣人嘱咐人给她调了润嗓的梨汤,让她先喝。
大雪压了琉璃瓦,皇后在看三法司呈上来的卷宗,闻声搁了案卷,朝外面看去。
“今冬长安太冷了些。”皇后道,“也不知神都的牡丹几时能开。”
比起冬日干冷的长安,皇后更喜欢群芳争妒的东都洛阳。但去岁朝野内外大小事不断,圣人移驾洛阳的决定一拖再拖,天子身体抱恙,皇后也不能独行,这事也就这样搁置下去。
杨蕙在侧侍笔,道:“还有两月便到花期了。”
皇后提起东都牡丹,自是想亲至赏花,谢神筠却没有提,反而道:“圣人想看东都牡丹,让他们进贡便是,还有两月,恰能赶上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