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大只欠身隔了斯特望了一眼床上侧卧的楚耀南,动动唇,不及说话就被斯特大夫推了出病房。
“大夫呀,如何了?”秦老大问,话音里有几分忧虑。
米斯特看着他,沉吟片刻,徐徐的,避开他的目光,缓缓摇头。那落寞无奈的表情,令秦老大看出丝不祥之兆,跟了问一句:“是伤得重了些?”
“伤了肾,很重,他身体不是很好,怕是不行了。就这一两天,你去同他说几句话吧,时候不多了,趁他人还清醒,要快。”
秦老大觉得腿发软,瑟瑟的抖动着,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不该,不该的。从小这臭小子就不省心,挨过多少次狠打,他不会,不会。”
米斯特摇头说:“可是,迟了,太迟了。”
噩梦
秦老大不知自己如何挪到耀南床前的,就见坐在床边的三姨太紧紧握着耀南无力的手,兀自落泪,见他进来呜呜的哭了抱怨着:“老爷你真心狠,南儿他,他好歹是我自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没有血亲,也是儿子。日后可不要再这么打他了。”
秦老大去接过那只手,有些僵硬的,半蜷着,冰凉的,秦老大握在掌心,冷意就向心里袭去,怕是那瑟瑟颤抖都被楚耀南觉出了,也没睁眼,就蠕动唇在说些什么。
秦老大贴去他耳边说:“南儿,你,你……”心里一阵酸楚,后面的话再也难以出口,如梗在了喉头一般,一滴滚烫的泪就落下,恰是滴在自己的手背。他难以置信,本在猜想是哪里溅出的热水,恍神间才发现竟是自己的热泪,惊惧得无所适从,却没听清楚耀南牙关里正挤出的话,慌得凑近前问一句:“南儿,你要说什么?”
他有些怕,怕儿子对他说:“爹,南儿不想死。南儿错了。”
从小耀南的嘴是最乖巧的,板子不及上身,求饶的话就一箩筐,多半是跟他娘学得乖巧。
他搂紧耀南,听到儿子费力的说几个字:“二……二……”
“你二弟?他没事,爹去看过他,中了弹,可恶的小日本子弹头里有铅毒。”说到这里,忽然眼眶一酸,难道是老天爷作弄,让他注定要失去两个优秀的儿子。
“二新堂,帐,在,书房,妥了。”耀南费力的说,说过如释重负般喘口气,似对他有个交代。一旁的阿彪忍不住哭出声说:“老爷,南少手里的事,交代给二少的差不多了,就二新堂的那个买卖,前些时也拼命在布置安排。”
秦老大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比儿子的还要冷,就僵硬在那里,牙关里说出几个“好!”字。
秦老大就坐在耀南的床边,掀开被子看他的伤口,那肿胀得伤口聚了脓,也没有愈合,惨不忍睹的样子,耀南也没太多的话,似乎累乏了,就睡去,眉头紧皱带了痛苦,惨白的唇干涸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擦,记得小时候,看着南儿那柔嫩微翘的小嘴时,他总情不自禁地摸,孩子张口去咬,衔住他的手指,如只调皮的小猫,也不用力,就同他逗闹。那时抱在怀里的孩子,他还巴望的想,这大胖小子如果是自己的亲生那该多好。如今,怕是就要失之交臂了。那种无奈,仿佛悬崖边他紧紧拉住儿子的手指,明明知道他迟早就要坠落深渊,他无从挽回的生命,但是却不甘心,总想竭尽全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阳光洒在耀南俊美的面颊上,那苍白的面色带了一抹霞光的红润,他微开了口躺着,呼吸得费力,吐气多于吸气,痛苦的样子忽然令秦老大难过,他只能徒劳的落泪,尽管米斯特大夫劝他离去,他依旧不忍心。
牛氏过来说:“老爷,快避开吧,最后那口气若嘘到老爷,怕是要伤元气的。”
“南儿,南儿,咱们没事的,啊,跟爹说,你没事的,你没事的。”秦老大纵声大哭起来,紧紧抱起楚耀南。
只在那一刻,秦老大只觉一股气从丹田直冲天灵盖,头脑嗡嗡作响,他觉得身子一晃,仿佛要栽倒,他下意识去扶床栏,却双腿一软跌倒在床下。跌倒的片刻,他头撞在铜床的栏杆上,疼痛令他骤然坐起,却听到焦虑的呼唤声:“爹,你怎么了?爹,做噩梦了吗?”
他揉揉眼,黑暗中突然灯光亮起,楚耀南跪在床边拉开壁灯,麻利地将茶碗中的半杯水倒去啐盂里,用暖水瓶掺些热水递到他面前,那手在颤抖,水仿佛要溢出。
秦老大再揉揉眼,四下望望,并没去接那杯水,只一把拉过楚耀南,反令那杯子水溢洒在地上,慌得楚耀南去擦,如做错事的孩子,紧张惊恐。俯身时,那腰上的伤还青肿成一片,瘀血暗紫凝在肌肤上,那狼狈的样子,令他情不自禁去摸,肌肤果然是烫热的,有温度,并不是那只冰凉的手,反惊得楚耀南周身一抖,慌得起身眼巴巴望他含泪,想求饶,又知徒劳不敢开口。
秦老大掐掐自己的虎口,是梦,他确认是梦,他哈哈大笑,笑得畅快开怀,笑得书房大门打开,娄管家引了二爷秦桩栋和一群姨太太陆续地冲进来,羞臊得楚耀南转身整理衣衫,大喊声:“都出去!老爷做噩梦了!”
秦老大见楚耀南那狼狈的模样,更是笑得开怀,指了楚耀南对那些姨娘说:“你们几个,怎么不去护着他了,从小到大,这小东西就是你们这些妖精撮弄来撮弄去的。我刚才不过教训他一顿,让他长个记性。”
秦桩栋问:“南儿,怎么回事?”
“我爹打累了,扔了鞭子躺沙发上就睡了,我也不敢喊醒他,就在一旁伺候着。谁知道爹醒了就大笑,不知道梦到什么可笑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