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道失笑:“非也非也,和尚可不是人人得叫的。汝这泼猫,曾经满口倒也佛曰法理,怎么连这个也不懂?”笑说完地,捶了一拳在呆住的温大肩上,笑声爽朗:“今后汝可便是吾的妹夫了,若是对洪梨不好,出家人也是可以打人的。某如今还不曾入戒,不受佛祖完全管制的。”言辞豪阔,依旧朗朗。可温思贤却也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了,深吸几气,强自镇定。想挤出一个笑意来说出顽话,却觉得嗓中干哑不能成言。
原站在后面几步外的闻墨眼见尉迟郎君脸上似也有些不好受了,便上来低语:“日头猛烈,何不去茶坊再叙?”
洪道笑了:“确该如此,好久不曾与温大烹茶了。今日可要趁一顿好的。”
坊是东西南北四条大道,东北处虽让拆开了,西北街面让征用,可转过一道还是有铺者营业的。
进一茶坊,因午时暑热,无甚客人,倒也省得别人听见。闻墨自问掌柜取来烹茶煎铫等具,奉在胡桌之上。挑开茶罐,上好的南茶清香喷出。温思贤请手,洪道笑了。果断执起盏来,虽无点香焚香除妄念,却有洗杯冰心去尘凡。又道凉汤玉壶养太和,还似投茶清宫迎佳人……
当一盏香茶送到面前时,宝袭又看不清对面模样了。不知是少郎还是僧侣?
洪道扭头不看这边,笑问温大:“如何?”
温思贤微笑:“上乘佳作,洪道茶艺超凡,某自叹不如了。”曾经二人分茶技不相上下,比过三次皆是平手伯仲。可这次,温思贤败得心服口服了。洪道倒最喜欢温大这样:“汝既认输,可定是要听某吩咐的。”温思贤明白,却一时心头有些梗塞。顿顿却仍是点头了:“往日约定,定是不负。”
这样便好!吐出一口气,心中总处好受了不少。又给温大斟上一盏来,立起身来。肃色一揖:“温氏大恩,永不相忘。”
宝袭再也听不下去了,放下茶盏掩面哭了起来。温思贤也是摇晃,立身回礼,话声有些哽噎:“君子之交,何用相谢?”
二人相对,竟是话尽无言了。屋中安寂,只余温二娘哽咽低泣。只是哭也不是那样好哭的,尤其明知道会有多人相看时候。是故,噎声慢自停住,才擦泪抬头,便迎面接上了洪道打趣:“就说汝这泼猫生的与别人不一样。人家女儿是人越多哭得越厉害,汝倒好。这会子哭得停住,也不怕别人说汝非也真心。”
“呸!当了和尚还没有好话!”有些火大,便不小心粗鲁了。话完,才想起旁边有阿兄,不免讪讪。洪道看在眼里,不免心头又是一阵叹息。只面上却撇起嘴来:“刚才都教了,怎么便不长记性?不是和尚。”
宝袭有些懵了,不是和尚,那是什么?
见温二娘似乎真的不清楚,洪道气得吐血,捶温大:“汝不是最会和妹妹讲禅理么?怎么连这个都没教?”
温思贤嘴角抽抽,捂额看向有些困窘的二娘,失声好笑:“建之高塔,却忘一基。”洪道听了哈哈大笑,宝袭让这两个打趣的甚不合心意:“三人行必有我师,汝二人又为人兄,又可为人师,怎能这样不厚道?”
洪道扭脸笑向一侧,温思贤捂额也不搭理这个。宝袭气得更加厉害:“说是不说?”
猫儿开始撒泼了!洪道很顺从,是故好生解释:“和尚自梵语而来,意为师。华藏世界只有释迦能称得如是。”
“那该叫和尚做僧人?”现代科普教育没有教过这个。宝袭很懵问得很认真,这次洪道果真笑了,见温氏眼珠瞪圆,才好笑又解:“僧人出家,先作沙弥。二十岁满后,受了比丘戒,称为比丘。五年时满称为轨范师,梵语叫做阿□梨耶,受人依止,教人习诵;到了十年之后,可作亲教师;到了二十年之后,称为上座;到了五十年以上,称为耆宿长老。”
好长一串的阶梯,宝袭听得目瞪口呆。
过一会子后,笑了出来,看向洪道,甚得意:“那小沙弥,汝这辈子看来是当不成和尚了。”
洪道扭头看温大:“这叫不叫小人得志便猖狂?”
温思贤眼帘低下,一本正经:“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而后这两个对视一眼,尽皆大笑出来。
宝袭气得撇嘴,眼珠一转便又计上心来。
“那沙弥,汝还没有说,阿梨嫁妆怎办?”
又开始歪了!洪道是领教过这刁嘴的,又是正经事,便也肃色了:“二娘觉得阿梨陪嫁多少才满意?”也是一本正经,可宝袭想蹲在墙角划圈圈了。温思贤气得好笑摇头,敛眉沉思一会儿后,笑了:“太史令卜卦,最好的日子在明年九月或十二月。今日才知,还未曾通知裴夫人。洪道觉得如何?”
明年九月或十二月?洪道心中算了一算,那时不但温大年满二十了,阿梨也近十六了。无论怎样都是再妥当不过的!况事已至此,难道还能变了不成?别人也许有可能,温氏却是必不会丢了家族脸面的。笑着点头:“太史公有算,自然是上好的。”说完,停了一停,自嘲一笑:“吾怕是参不得了,嫁资便是薄些,温大汝也就笑纳了吧?”
这次,连温思贤装惯温文的,也忍不住甩个白眼过去了。有些无甚好气的闲刺:“洪道大概还要欠吾将汝母接过来的客租、房租、供养等等。可是颇不少一笔银钱。”果然这箭射中了,洪道怔住看向眼前这兄妹两个。宝袭得意而笑:“阿梨来吾家,够本不?”
洪道好笑,再次起身揖礼,声哑心颤:“重恩,无言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