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仍旧药气熏蒸,可程处默却觉得身上说不出的温暖。
客氏小心从里屋出来,轻道:“夫人刚刚睡着。”程处默嗯了一声,自觉身量不大,可里面已经传来哀哀询问:“伯云嗯?伯献可曾归来?”
眼前一酸,程处默几乎掉下泪来,进得里屋看郑氏病容憔悴却急得眼眶通红,忍不得过去搂住:“无事无事!宜娘万不可多操心,才好些。”郑氏却不管,哭着嚷着:“把伯云伯献接回来,吾要见二子,吾要见吾的儿郎。”声声泣血,一个气不及竟又晕过去了。程处默吓得赶紧叫客氏,客氏进来取药丸又是揉搓又是掐人中,好半晌才终是醒来。哇的一声便大哭了起来,扯着程处默衣角:“吾听公主的话,吾一定听公主的话,千万饶过两个孩儿。”
程处默也是垂泪不止,客氏赶紧上来,埋怨:“夫人气糊了,这等话也是乱说的?”
郑氏象被雷劈了一下,赶紧睁亮眼睛,反手擦脸,满面惊惧。程处默看之更加愧疚怜惜,拉住夫人手:“往日皆是为夫糊涂,让宜娘受了许多委屈。今后定不负,咱们一家好好在一起,绝不……”
“夫郎这是说哪里话?”郑氏眼中有泪,反抚上自己面颊:“妾老了!”一串泪珠噼哩叭啦的掉了下来:“夫郎在外辛苦,妾怎能以丑面服侍?”“胡说!宜娘哪里老了?这是生病了,病好了多多调养自然就会好。膏浆面脂,宜娘自管取用,为夫怎会嫌弃?”
未了二字一出,郑氏掩面顿时哭了。程处默自知失言,后悔不及,胡乱劝慰:“是为夫不会说话,宜娘年岁比为夫还稚,若汝老了,吾当如何?岂不朽才?”郑氏让说得又哭又笑,扑在了程处默怀里。而后程处默自然又说了许多贴心话劝尉,见郑氏渐渐缓过来,才讲了今日情形。话中竟隐隐有怨。
郑氏无奈:“夫郎这话错了,外头仔细打听去,哪家尚主的不是如此。便是襄城家,说是服侍公婆,不过走一圈情面。巴陵倒是特殊,可柴家主母是圣上嫡亲妹妹,余者彼彼皆罢了。别的不看,好歹看看杜家?杜驸马附逆,杜荷无辜,城阳公主可有说过半句,扭头嫁人理也不理。合浦就更不必说了,合家上下哪个没有被她收拾过。知道的是外头那些,不知道的谁知有多少?”
程处默无力叹:“皆是阿娘不是,好好的人家,非要作贱到如此地步。”说到这儿不由疑惑:“公主见其它也就罢了,怎还要见那四郎,竟也无罚?”郑氏苦笑:“夫郎糊涂了么?公主不挑开程家还能为脸面宗统,弄些手段。可如今挑开了,四郎今后怎么入学?便是入学了怎么科试?怎能为官?君主姓李!”程处默恍然大悟,身上不由更冷:“那伯云伯献两个?”公主放不过四郎,那伯云伯献将来也是不成了么?郑氏想之不免又哭了出来。程处默知道厉害不好,气得心里把阿娘和那柳氏母子骂个七血横飞。
近昏时分,已经知情的程处弼特意绕道接了二侄归家,一路送回大哥屋里,惹得大嫂又是一阵好哭。
程处默也是心酸,拉了三弟出来,上下看看,叹息:“往日若是为兄有甚不是,三弟也勿记,有何话咱们兄弟有商有量,方可保得一家和乐。”这般通心彻腹之语,竟是从未有之的。程处弼眼眶也酸了:“长兄哪里的话,吾们一起长大,哪有什么?只是、可怜二哥。”想起二弟际遇,程处默更是怜惜。
晚食从了旧例,开在了怀婉院。屋里院外一切似如旧昔,可崔氏面色比曾经却是老了十年不止。额上裹着绑布,右指断了两根已被彻彻绑得不能动弹。一饭一汤皆是齐氏跪在一边相喂。汤匙竹筷无不送得恰到好处,毕竟是宫里服侍过贵妃的。可崔老夫人吃在腹中什么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程处默与三弟置换一眼色,尽皆低头,视若不见。
食后卢国公有话,把余下三侍里除了有孕那个,尽皆送走。算是给儿子面子,也是给那两个警醒。齐氏继续一脸微笑,不见惶恐。程处默对此也已经想开,已经诞过嗣的良人,还是宫中赐下来的,便是将来阿爷不再了,还得好好贡着。庶子庶女……那二女正好年纪,还不知道要诞下多少?思及此事,晚间回去不免便和夫人问起家中产业如何?
郑氏倒有些躲躲闪闪,程处默道不好,问深了郑氏才无奈说出来:“咱们哪有许多私产?府中一切都是阿爷功勋圣赐之物。将来要如何配置,还不是皆看阿爷的。”
“汝当家时看得多少?”唐朝分产,庶子半例,可若多了也不是小数目。
郑氏苦笑,强支着坐起来:“夫郎,吾看的帐子不过日常用度罢了,军中征战如何,多少收益,夫郎在兵部岂不知晓?阿爷手中到底有多少,吾怎知道?公中的那块,看得见的还要分出去的,至于……”至于手里的,谁知道给在哪个手里。程处默垂头不语了。郑氏想了想,又道:“不然夫郎问问阿娘去?从前阿爷是不瞒阿娘的。或许,阿娘手里也藏了不少。”程处默闻言挑眉,郑氏尴尬的扭开脸去。
“汝知道?”唯有这样猜测了。
郑氏无奈点头:“家里原先人少,该用多少,损耗多少都是算得出来的。阿娘……应有不少。”
“汝怎不讲?”程处默有些火了,可火完看见夫人红了眼,也软了,过去抚慰:“皆是吾的不是,让宜娘受委屈了。”
郑氏哽咽:“吾没办法,那是夫郎生母,吾只想便是阿娘攒些也没什么,终究是少不得夫郎的。二弟素来待夫郎好,又是驸马,公主豪阔,必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至于三弟,年纪小,又无爵位相承,便是多给些,吾想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