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没法不承认,我希望见到他。
也许生病不仅让身体虚弱,更让人精神脆弱,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他。我渴望他能来看看我,哪怕只是在房门外看一眼,哪怕什么话都不说。
可是他没有来。这并不奇怪,他的所有关心和照顾只止于师生,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我不过就是阳光普照下的一棵树苗,也许因为长势迅猛所以之前得到了更多的照拂,但归根到底,我同其他所有的树木都属同类,仅仅只占据他生活中作为辛勤园丁的那一隅。除此外,便无其他。我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不,我想得很明白,只是放不下。
也许我真的高估了自己,他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只有离开这里,离开他这个人,我才能真正做到自己的承诺,真正的忘记。
也许,即便离开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些钉子已经在我心口扎了根发了芽,我永远都没法把伤口愈合。
也许,我会爱他一辈子,也恨他一辈子。
也许……
论文
当天晚上还是吃了安眠药才入睡,可能确实疲劳过度,半夜没再醒,一个囫囵觉总算睡到了天明。
我起床后去食堂好好吃了顿早饭,身体确实是革命的本钱,虽然初步结果出来了,要想真正完成论文并赶在二月份提交还有不少工作量。
来到工作站的时候认证竟然没通过,我站在楼门口给李灏学长发了消息。李灏很快打来电话:“小师弟你怎么还去工作站,医生不是让你休息两天么,你的病假教授都批了,姚助理没发给你么?”
我说:“发了,谢谢学长,我感觉挺好的,昨天没来得及储存实验数据,所以今天来弄一下。”
李灏叹道:“你也太拼了,难怪连教授都不放心。你的实验数据他昨天就看了,说很好,让我帮你存了。不过从今天开始到二月中工作站进行检修,你暂时别去了。”
“检修?”我皱眉,“机器我昨天还在用,没有问题啊。”
李灏说:“是例行检修,三年一次,今年提前了。不是快过年了嘛,大家都请假,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我眉头更紧:“可是a会的死线在二月九号。”
他口气惊讶:“你还真想今年就投稿?”
“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倒是没有,”他迟疑着说,“只不过时间太赶了。”
我说:“我就是想试一试。”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师弟,投稿的事你跟教授说了么?”
我说:“还没。”
他还是想了想,才语气郑重的说:“你之前发表过期刊论文,基本的程序应该也都清楚,我就不废话了,就提醒一句,a会是领域内的世界顶尖会议,要求非常苛刻,即便你现在手头的结果很漂亮,光是按照格式写出完整的文章也要不少时间,而且初稿一定需要润色修改。教授到了年前日程安排都很紧,未必能挤出时间来帮你大改。如果文章质量不符合他本人的要求,即便有机会中,他也不会给绿灯的,毕竟代表我们科研组的水准,没有人可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碰运气。”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谢谢学长提醒,我明白。如果数据不完美,或者文章写得不达标,我不会提交给教授审核的。工作站的事,可不可以麻烦您再帮我跟教授说一下,我只需要一台单机就行,不会影响正常检修工作。”
“你啊。”李灏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我去帮你说。”
“谢谢学长!”
挂断电话后我一直在工作站门口等到中午,午饭后还是没有消息,我只好回了实验室。
李灏在下午给我发了消息:教授说检修期间工作站停止使用,不好意思小师弟,这次是大检,所以要求严格些。我在微信里道了谢。
傍晚时我又去了趟工作站,并没有看到有人进出,之后两三天也是如此,于是确定检修只是一个托词,他只是不想让我赶论文死线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明说?如果他明确告诉我他的理由,我也许会放弃,但是很明显他没有,至少我问为什么,他答不出来,不然不会用这么有失身份的方法来阻止我。
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放弃?
我知道自己又得理不饶人了,但是在博二发表a会的诱惑太巨大,我顾不上他的感受,eq低就eq低吧,反正我也不是死线
发出去的电邮到了晚上才得到回复,我打开加了批改的文档时着实吓了一跳。
本来以为自己的文章已经写得面面俱到,不敢说完美无缺,最起码没有明显的瑕疵,已经足够跟a会往届的一些论文相媲美,发表不会有问题。然而看了修改和批注才知道,老师对于顶会论文的要求与简单过稿有着天渊之别。
有些论文因为方向独特并且有扎实的数据支撑确实可以在a会上发表,但那些作者多半昙花一现,后续乏力,白白浪费了一个在鸿蒙未开的领域开天辟地的绝佳机会。我论文的初稿就在犯这些错误,而老师的批注每一条都击中要害,直抵问题的核心,一下子就拔高了论文的格调和理论的层次。
寒冬腊月,我的额上渗出了汗珠,心悦诚服,不禁自嘲一笑。以为在更年轻的时候用同样的方法做出成绩就能离天上的星星近一些么?当真是痴人说梦了。也许这辈子无论我如何放足狂奔,到头来也最多只能在山巅沐浴星光。
老师批复的最后一段是结论:a会后天截止收稿,不用赶了,把格式改一改,年后用修改稿投a刊。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a刊是领域顶刊,论文的质量和影响力不比a会差,而且全年可投,没有死线,唯一的问题是审稿时间很长,最顺利的话也要博三下半学期才能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