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人懒得辩驳,甩过长发,飘然若仙、无欲无求的样子。这时老太太走过来,端了热菜和米饭,看到屋子的墙壁不觉一怔:“呀!都修好这么多了!肯定累坏了吧,来加一道晚餐!”银发人点点头走过来:“嗯,是的。干活干得好饿。”他接过米饭,又端起两人份的卤肉吃起来。老太太轻微一嚇:“哎呀,饿成这个样子啦?!要不要我再加一份面条?”“好。”“小菜呢?也再来一碟?”“好。”“啊……这么能吃啊……那、那喝的要来点吗?家里有米酒。”“好。”“……”老太太有些担心:这孩子怕不是饿傻了?她返回厨房打米酒,可是上上下下找了一圈,倚着橱柜有些困惑地说:“咦,有只装酒的瓶子,怎么不见了?”
在她身后,银发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静静地问:“瓶子,不见了吗。”“对啊,”老太太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是一只灰白色瓶子。有冰花一样的纹路,可美了,招待客人最好不过。”可银发人并不关心瓶子的模样,只淡淡问道:“最后一次看见,大概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诶,得去问雪里,一直都是他在用,我还从来没有碰过呢。”老太太有些犯难:她刚照顾雪里睡下,一时不忍心把他叫醒。“我想想,好像雪里把它给了一个客人……啊,对,前一阵,我们请一个孩子到家里做客来着。那孩子叫小霜。身体不好,我们就哄他说:要向神明祈福,让他变得强壮起来。当时雪里把瓶子给他,说喝掉里面的饮料,他就会慢慢变好的。
“说起那瓶子……它的出现也挺奇特的。”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有一天雪里又在自罚,他一个劲地往墙上撞,撞着撞着,一只瓶子突然掉出来滚到他身边。也找不到从哪里来的,雪里于是觉得,一定是神的恩赐呢。”现在来看,白瓶子也是从空间隧道滚出来的吧。几个不相干的空间本就杂糅在一起,又经过雪里的撞击,彼此的隔阂彻底打通了。
老太太有些惋惜:“哎,不会就这么丢了吧。”然而这时,墙对面却传来一阵话音:“没有丢。那只瓶子我见过,还在这村庄里。”是栀子,他那边传来收拾工具的声音,大概墙壁已经修好了。银发人也接过话轻柔地笑起来:“不会丢的。既然是无端出现,莫名消失了也好。或许是被有需要的人拿到了呢。”他和老太太在厨房停留一会儿,多煮了一锅小菜端回去。可此时意外发生了,两人走进屋里,只见四下无人,只有收好的工具和一堆麻衣留下来。栀子不见了。银发人愣在了原地:“他的力量耗尽了……”老太太问:“什、什么力量?”“破坏的力量。”银发人走上前,颤抖地伸出手抚摸麻衣:“力量耗尽,他就会消失的。”他的泪水涌上来,黑夜烛火中,像月色的涓流淌下脸颊,滴落在麻衣上。
然而这时,衣服忽然一抖,一个甜甜的困倦的声音从面传出来:
“嗯?~
“什么凉凉的东西?”
银发人瞪大眼睛。麻衣底下,一个小男孩正面颊红红地睡着觉。
他一下子把眼泪擦了。
银发人去揪男孩的脸:“……你故意的……”
他把小男孩从地上拎起来:“你刚刚话还没说完:你什么时候见过瓶子?怎么会见到??”
小男哼哼两声,很不满地踢了踢腿。
“什么瓶子……我没有说过啊。”
他伸手抱住银发人的胳膊:
“哥哥安静,要好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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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幼崽形态的栀子——接下来的半天都没醒过来。好在也没有人打扰他。银发人去找那个叫小霜的孩子了。他往小霜的家里走,可还没走到,就见一只鞋子从半空飞过来。
银发人望了望,抬手掷出一块银币。
鞋子没有冲着他来,倒是砸向旁边一位妇人,在打中之前被银币撞开了。妇人定定站在路上,短暂的惊悸后,恢复了镇静而凛然的神色。
她没有向银发人道谢,只叉起腰,对着前方冷声说:“给我赔礼道歉。”原来妇人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握着拳有些发抖,脚上一只鞋子也没了。“你……你家儿子偷了我东西,你不让他还,你、你还要我道歉?”是个衣着潦草的中年人。生气得浑身都哆嗦,想必方才一时气急,脱下一只鞋子砸过去。女子像没有听到他,微微皱眉,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你给我赔礼道歉。”
这个女子,银发人见过。
就是在森林里收帐篷、给他施舍饼干的那一个。女子昂头朝中年男人说着:“而且,你还要给我的儿子道歉。然后快点走,你这种人,别给孩子留下不好的影响。”她的神态,加上华贵考究的衣着,更让对方显得很落魄。男子结结巴巴有些说不出话:“你儿子、你儿子偷了我的雕塑,那是我要卖给别人的,我这下要亏了!你这样偏袒他、你还这般高傲!”也许是不堪辱没,他一回头,恨恨地没再同妇人对峙下去:“你有没有做错,你自己心里清楚!”男人一踮一跛地走远了,银发人捡起鞋子递给他,轻声提醒道:“不要随便砸人。”
妇人静立一会儿,嫌恶地撇过脸,走了。路旁已积攒了一群看客,妇人从中穿过,目不斜视,令众人噤声不敢议论。人群里还有两个小孩跑出来,一胖、一瘦,小跑着跟在妇人后面,正是妇人的两个儿子。
他们沿村路回到家里。走进院子后,女人去到角落,从一堆木柴间拿起一个小小的木雕。
她看了看院子外,四下无人,找了一处水沟把木雕丢进去。女人转过身,对那个圆胖胖的孩子说道:“别去拿这种人的东西。晦气。快去洗洗手,洗干净,回屋吃点心吧。”
胖孩子进屋去了。不多时,母子俩的欢笑从门里传出来。
可是瘦削的孩子却留在原地。他像是有些害怕,在院子转来转去,不停左看右看似乎在提防什么东西。小孩踮脚看向院子外面,咬紧嘴唇想出去,可铁栅门又被母亲锁上了。他颓丧得不知如何是好,可这时,门外有一个清幽秀美的声音传过来:“想到院子外面吗?”
“我可以帮你。”
瘦小孩愣了愣,看见栅栏外一个灰袍银发的青年。
他不禁有些慌张,退后几步嘀嘀咕咕地说道:“我、我不能跟陌生人乱跑。也不能一个人出门。上次出去散步,结果晕倒了……”银发人想了想,不露表情地轻声说道:“这很好解决。我带你出来,我们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可以吗?这就不是‘跟着’我了。”他看着瘦小孩,无色的眼睛像两片无形的流水:“而且也不是‘一个’人,因为我陪着你。
“更重要的是,你来来回回地走,是被什么东西纠缠住了吧。
“我可以帮你摆脱它。”
瘦小孩一怔。望了望身后,点点头。
他就是小霜。银发人扶着栅栏,轻轻一跃,衣襟飘转翻进了院子里。小霜看呆了,觉得他像凌空一团雾气,可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又已被银发人抱出了院子。他被银发人放在地上:“你在前面带路。我跟着。”小霜犹豫地盯着他,欲言又止,还是垂头走了起来。
他们走向村庄深处的一片草地。路上有许多扭来扭去的扑棱草叶,小霜无心欣赏,只一边走一边频频回过头张望。他嗫嚅道:“那东西跟过来了……还是不肯放过我。”小霜沉默半晌,忽然忍不住地轻轻说了声:
“我觉得它好可怜。
“它的形状变了。刚刚是雪里爷爷,现在变成那个雕塑家叔叔了。叔叔的雕塑不见了,这几天卖不到钱,要饿肚子了吧。”
两人进到了草地里。高高的野草避人眼目,小霜只能艰难地拨开草丛行走。他说:“我见过这里住着几只松鼠。我想去找它们。”可它有些心不在焉,一面走,一面还回头看着,脸上神色又同情又充满胆怯:“它又变样了。变成裁缝奶奶,然后又变回雪里爷爷了……他们很焦急,他们有一只酒瓶找不到了……”小霜几乎要哭起来。银发人来到他身侧,轻轻地拨开一片草丛说:“你走错方向了。是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