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也说错了。我不是要躲着你。——”他抬起头,又愤怒、又充满哀恸地看着女孩子。“我不想记得你这幅样子。这么柔弱,这么幽幽怨怨、一直诉说着神明。我想记住你坚强的模样,记得你负伤在身,还是找到我,要我不要封藏那台机器。是你让我带它离开的。我想记得你的勇气。至少这一点,不过分吧。”
雪里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如果你一直是现在这幅模样,就请你,放开铁链,放过我吧。”
女孩子静静看着他。
她忽而开口:“好呀。”伸出胳膊,掌心里竟是一只鲜红的匕首。“那就请你,自己把锁链砍开吧。锁链断裂,就代表你不再敬重神明。你否定曾经的信仰,你和我,也就决裂了。”
雪里接过匕首,发起抖来。
他有些不忍,但还是举起手,朝着铁链砍下去:“对不起……可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明明很愤怒吧。我半生都过得这样不堪,却压抑自己,想这样战战兢兢地苟活……”刀刃斩断了锁链,“咣当”一声,巨大的撞击让雪里一时目眩。他很难过:女孩子就要消失了吧;然而她定定站在面前,不再是红色,满身的红发竟簌簌地退下身去。女孩子渐渐愈合,眼中也有了光彩。雪里惊讶地看着她,蓦地发觉,她手里的链条不见了。
他喃喃问:“你……没有受伤吧?铁链断开了吗?”
女孩子说:“你低头看看?”雪里低下头,发现断开的锁链竟握在自己手里:“我?铁链怎么在我这里?不是你拿着吗?”“一直都在你手里啊,是你看错了。锁住你的人,一直是你自己啊。
“你一直,都可以选择自由的啊。
“你说神力不可窃取。你说神物不可亵渎。你相信我是被神害死的。——可是,已经没有谁,非要你这么相信啊。
“就算有谁,你也可以反抗。”
“现在,请按照自己的意志,勇敢生活吧。”
雪里望着她,不觉眼前一片模糊。
“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他一面起身一面说道:“我让你那么孤独地离开,是我太软弱和大意了。我不会忘了这件事,会永远想念你,也为我的过错忏悔。但除此之外,我仍然要自由地活下去,我还有眼前人要珍惜,还要把你的勇敢,传递下去。”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渐渐的,女孩子的身影淡了,双排的脚印只剩下一个人。雪里独自行走着,面前云雾迷蒙,不知是飞雪还是泪水。他仿佛走到雪地尽头,走到泪流干了,脚下也快要支撑不止。可雪里忽然感觉,身侧很温暖,软软地不像在旷野。他回眸一看,见身上盖着被子,四面是熨帖的深色木墙。
卧室里静静的。雪里呆呆看了很久。
这时有人走过来,给他掖好被子,把一壶热茶放在地上。
那人打量他一会儿,小心翼翼出声问道:“雪里?刚刚叫你一直没反应呢。好些了吗?”雪里回过神来:“哦,哦。我没事。好像做梦了。——我在看咱们的卧室木墙,我头一次发现,它们的颜色这么美啊。”
“哦,你这么说,是的啊。”老太太在他身边坐下来。“宁宁静静的,是吧?怪事终于结束了。刚才那两个年轻人回来,说是一切都解决好了。那个银头发的孩子还摸了摸你的头。”“这样啊,都解决好了……”雪里老爷爷吸了口气,“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关于神物——关于神明的禁忌和惩罚,我想,可能是假的。
“我把这种谬论带给了你。让你向神明献祭。
“我让你做那么多无畏的牺牲。我……对不起。——”
老太太望着他。沉思一会儿,淡声说:“假的呀。果然是这样。”
雪里不禁一怔:“你、你说什么?你早就意识到了?”老太太笑了笑,拿起茶杯抿一口:“也不是意识到。就是猜测,有这种可能性。”“那为什么还继续相信?为什么还每次都祭祀?!你、你为不存在的神明受那么多苦——”
“不,不是的。我不是要为神明受苦。”
老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