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知道路一样,在草地转了个弯,平静自如地前行起来。小霜呆呆跟着他,果然发现,这才是他要去到的地方。环境越来越熟悉,他看到远远一条田埂,旁边长着几棵大树,田野里的火麻刚刚被收割过。小霜忽然有些紧张,放慢脚步,磨蹭着不愿走过去。
可银发人步履不停,幽幽然走向那几棵树木。
他停在其中一棵前,静静等在那里。小霜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树枝上有几只松鼠,黑黢黢的,蹿来蹿去跑得很快。树木中央有个树洞,几片残损的树皮垂下来。
银发人在小霜身边,忽然间,说出一句让他脊背发寒的话:
“小霜,你偷拿了雪里爷爷的白瓶子,是吗。”
这棵树,是先前灵鸟遇到的那一棵。灵鸟和栀子对峙,撞上树干,摸到树洞里的白瓶子。
“偷拿之后,就放在树洞里了。”
小霜静立着一动不动。
“对。”他喃喃地终于承认,忽然抬起头,又无助、又有些崇敬地问银发人:“哥哥,你是不是神明?你知道我犯了错,所以、所以来惩罚我?”银发人微微笑起来,摇头道:“我不是。也不是要来惩罚你。因为你已经在惩罚你自己了。
“自从偷走了白瓶,你就能看见,那个东西在跟着你,是吗?”
他看了眼小霜身侧的草丛。什么异物也没有。
“但它并不存在。只是你的幻觉。
“是你太愧疚,幻想出来它在跟着你。”
小霜有些懵懵的。在他旁边,那个会变形的东西正直直看着他。此时化为雪里的模样,一手拿着酒壶,另一手空落落的,没有瓶子能去装酒。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抱歉……”
银发人不作回答,只是问道:“你到雪里爷爷家做客,就在那时候带走瓶子的吗?”小霜说:“对……雪里爷爷把瓶子递给我,说喝完饮料,我的身体就会变得强壮起来的。他说这是有神力的瓶子,神会保佑我的。
“然后,趁他不注意,我把瓶子塞到衣服里带走了。”
小霜局促地捏着手指头,
“我、我想用瓶子救树上的松鼠。
“有一天,我看到一只松鼠受伤了。它躲在树洞里,一只爪子血糊糊的,我在它旁边放花生,它也不吃。我怕它死掉,想找人救他,但是我不敢……别人会说:一只松鼠而已,为什么要操心。而且妈妈不让我碰野生的动物,我怕她骂我……
“所以,我拿了雪里爷爷的瓶子,装了水,放进树洞里。
“我想:松鼠喝了水就会好的。然后我就会把瓶子还回去。但是、但是我突然就不敢去还了。我不知道怎么向雪里爷爷解释;他对我那么好,我不敢和他说,我把神明的瓶子偷了。我就一直拖着,然后,‘那个东西’就出现了。
“有时候,它变成雪里爷爷的样子。有时候又变成裁缝奶奶。它的表情总是很难过;它不会打我,但我还是很害怕……
“到昨天,它又开始变成那位雕刻家叔叔了。昨天下午,我弟弟偷了雕刻家叔叔的东西,叔叔找他要,他不还,妈妈也帮着他说话。我觉得很难受……”
小霜说不下去了。瘦小的肩膀缩在一起。
银发人问:“你现在想怎么做呢?”小霜回答:“我我知道,我必须把瓶子还回去。这样我就又是好孩子了,那个东西就不会再跟着我。我现在就去。”他像是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来到树洞面前。小霜拂开树皮朝洞里望去,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树洞空空的,那只灰白色的瓶子不见了。
也没有见到受伤的松鼠。只黑漆漆一片。
小霜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地不停用手去掏:“在哪里,瓶子在哪里?是不是被人拿了?是不是喜鹊叼走了??”他不知道,其实是被松鼠挤出树洞,掉在了一旁的火麻田里。又遇到火麻收割,卷在麻叶里,装进袋子运走了。总之是没法再找到。小霜茫然地朝身旁看去:“我连改正错误都来不及了吗?那个东西,是不是要一直跟着我了?我该怎么办……”银发人说:“可以把它从你心里剜掉。要用刀,会有点疼。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