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赏知道,她这是在笑话自己胆怯,不由失笑。
至二堂外,等候良久的婢子恭迎上前:“主上有吩咐,少主与李娘子到后直接进屋。”
柴睢于无声中看向李清赏,二人目光相对,敞开的屋门里,依稀传出中年女子的说话声音,柴睢摆头做了个寻问动作。
是否要进去?
李清赏看看柴睢,再看看敞开的二堂偏厅,牵住柴睢手,轻轻点了下头。
二人脚步轻盈进屋,月亮门里面正在说话,柴睢拉李清赏坐在旁边凳子上,朝门外婢子比了个喝水动作,婢子即刻安静地奉来茶两盏。
她们走山路过来,又累又渴,端起茶就喝,彼时月亮门里说话声未停。
那是道略显沙哑的声音,是敬华大长公主柴婳,在给妹妹说回来路上的见闻:“罢·工·游·行得厉害,公门打压得亦是厉害,我们入城那日,正好遇见场官民冲突,事后百程打听得消息,道是冲突中,有公门差役打死了人。”
说到这里,柴婳停顿了一下方又继续道:“为防传讹,百程又亲去访,公门确实打死了二女一男三个庶民,另打伤抓捕大约共两百余人,冲突场面委实惨不忍睹。”
回应柴婳的声音不紧不慢,温柔而充满力量:“龙津既出此事,朝廷为安抚民心,定会采取平息措施,否则便会有更多人站出来反抗,民势不可控,早已非昔日‘可使之由而不可使知之’的情况,暴·力打压并不能打灭那团民火,只会把火打散成无数小星火,散落在各处,照此发展,燎原便在顷刻。”
想来是因为同柴睢相处日久,李清赏熟悉旧帝说话该是怎样的气场,轻易猜测出月亮门里说话的两位,前者是柴睢姨母,后者是柴睢母亲。
圣太上说起话来平静而温雅,与那日清晨半山亭下以笛寄哀的气质全然不同,某个瞬间,李清赏在柴睢和圣太上身上找到了点隐晦的、曾为帝王的相同之处。
月亮门内,柴婳继续道:“怕就是怕在这里,因着身份敏感,我未敢花功夫去详细问查龙津公门情况,当然,我也未必真能查出来甚么,只是听龙津百姓和几些公门胥吏言,整个龙津府已然不姓柴,而姓刘。”
“至于这个‘刘’,乃是当局岳丈家的刘,却也并非是国丈刘庭凑的刘,而是其长子刘毕阮的刘,”说到这里,柴婳分析道:
“照理说,刘毕阮和我们差不离的年纪,不该会让下面人把他架空成这个样子,鱼肉老家百姓等同叛根,刘氏在思宁县,在龙津府,莫是完全不想待下去了。”
柴聘没答柴婳言,默了默,她朝月亮门外问:“柴睢,这事你甚么看法?”
这厢,柴睢放下茶盏起身至月亮门下,不料李清赏也拘谨地跟着站起来,柴睢无声看她一眼,示意不必害怕,拱了手朝月亮门里回话:“刘氏自己宅门里儿孙斗法,闹大牵扯万民生计,便上升朝廷公门,母亲和姨母不必为之忧心。”
柴聘顺着柴睢视线往旁边移去,可惜被月亮门这挡住:“自然无心过问山外事,然你姨母路过龙津时,遇见了些麻烦。”
敬华大长公主一行轻车简从,至龙津府城后碰巧遇见龙津工民与公门发生冲突,大长公主被抓了监,厉百程到府衙给府台亮明身份亦不得行,花去些钱财才把柴婳带出来。
北山固然不问俗事,不代表谁都可以欺负北山行宫里的人,遇见这些事时,北山必须亮出底线与锋芒,否则岂非谁都可以不把北山放在眼里?
柴睢道:“姨母既归,可以北山行宫名义给大理寺卿王冼去公书一封,言明在龙津之经历,责成大理寺尽快调查详情,给北山回个说法。”
柴婳沉吟道:“当局已知龙津事,此时去书大理寺,作用无非给龙津的火上加把柴,但当局对龙津的态度似乎有些暧昧。”
其实何止是暧昧,柴睢清楚,龙津公门与工民间爆发的对抗愈演愈烈,背后不乏有人推波助澜,柴篌更是乐见其成,甚至能用此来拿捏刘·氏·父·子。
“有此用则足矣,”柴睢两手叠放身前,模样是李清赏未曾见过的乖巧,言语间却也是她没见过的城府深沉,“事牵扯皇族长辈,大理寺发人下县必会上书陈明,并在黎泰殿上与皇帝内阁议,只要王冼把事在黎泰殿上说与文武公卿知,刘庭凑便必须得站出来表个态,敲定之从刘家私事转为朝廷公事,皇帝便包庇纵容不得。”
朝廷至今无人敢把龙津事拿到明面上谈,许多人讳莫如深,借王冼之手逼皇帝柴篌拿出公事公办态度,后续即便刘家能在依律办事上动点手脚,总也会有龙津官员被拉出来当替罪羊,事情无法不了了之,处理结果必得有人站出来,为抗·议·游·行·中被打·死·打·伤的工民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