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睢和李清赏在石屋住了几日,清影潭里学凫水,青松之下枕石眠,嬉游终日,不觉岁老,直到这日半下午,北山行宫送来李昊一封信,信里,他问姑姑何时返行宫。
中午久睡方醒的李清赏,捏着信坐在床边沉默,木愣模样像没睡醒,也像不知该如何处理信中内容。
柴睢抱手靠门上看她片刻,一只脚踩着马扎横梁,把马扎压起又放下,重复着这个动作问:“不想走?”
“没有。”李清赏表情呆滞,坐着不动,睡松散的发髻有些歪。
柴睢猜不透了,寻问:“那待日头落一落,我们收拾东西去行宫?”
“去。”李清赏应,须臾,抬头看过来,俨然满脸刚睡醒的迷茫,“去那里?”
柴睢噗嗤乐出声:“没甚么,你先过来洗把脸,醒醒神。”
水清凉,洗去满脸倦懒,李清赏湿着鬓发,转身把自己挂到柴睢身上,一个多时辰的午歇,睡得她手软脚软,声音也软:“李昊简直是上辈子的小冤家,他不是在行宫玩得不亦乐乎么,找我做甚。”
屋外炎热,屋里凉爽,贴一起也不妨事,柴睢稍稍用力把李清赏抱起来,道:“他毕竟七八岁,你倒放心把他独个扔在人生地不熟的行宫。”
李清赏忽被抱起,怕摔,忙像猴子抱树般两腿缠紧柴睢腰,趴在太上肩头叹:“倘在圣太上行宫里还不放心,那天下便再没半点可让人放心的地方了。”
“你这些巴结话,该当着母亲面讲。”柴睢抱着她到床边坐下,循循善诱道:“敬华姨母外出回来,我们赶着这个机会过去,让她帮咱们分散去些关注,何乐而不为?”
这些时日李清赏不肯去行宫,无非是不敢见圣太上,趁敬华姨母回来时赶过去行宫,她俩可以躲在姨母身后,不引人注意。
“听着似乎不错,”李清赏反应迟钝问:“可敬华姨母是哪位?”
“敬华大长公主么,我姨母,仁宗皇帝和仁贺皇后过继的柴宗亲,年初她回封地祭拜生身父母,好不容易才回来,母亲定然要为姨母接风洗尘,我们可以蹭姨母的宴。”
李清赏若去行宫,圣太上为表示欢迎,无论如何都会设宴款待,柴睢看得出来,李清赏在这方面有些胆怯,自己母亲圣名在外,李清赏惧怕见她老人家。
若有敬华姨母帮忙分散母亲注意力,不叫李清赏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那便是好些的。
柴睢不止一次给李清赏解释母亲爱清净,行宫没有禁中和梁园那般热闹,母亲也平易近人,奈何李清赏被圣太上的威仪吓得胆儿突,仿若那日在山亭下听见的笛声,并没有改变李夫子眼里圣太上威仪不可侵犯的形象。
闻笛声而知人的策略失败,柴睢那点小心思算是白费。
“如此想来是好的,”李清赏趴在柴睢肩头把牙一咬,心一横,“这几日也玩够了,收拾东西,去行宫!”
说来北山行宫离石屋并不算远,山道修得平整,走起来并不费劲,待真正看见北山行宫,忐忑一路的李清赏,渐渐觉得其实来行宫并不可怕。
北山行宫非是金碧辉煌、飞檐斗拱、连绵覆压几十里的宏伟建筑,甚至与其说它是行宫,倒不如说是座可供修行的山中俗家庙观。
只是有些奇怪,它门槛很低,连梁园正门亦是门槛及膝高,这里门槛却低得几乎不需要刻意抬脚迈,不符规矩。
行宫正面黄墙朱门,门上石额以隶书刻三字,“北山宫”,字体瞧着有点说不上来的眼熟,李清赏多看了两眼,便听柴睢在旁解释道:“这几个字是我赵大爷所题,好看罢?”
李清赏明白了这眼熟感从何而来:“和你的字有些神似,比你的字要更温和有力。”
柴睢笑起来:“我字习于相父和赵大爷,自是有些相像而不如。”
世人夸咸亨帝写得手好字,金戈铁马作骨架,飘逸洒脱为筋体,有赵筋林骨之风,忘了是何时起,有人开始刻意习太上的字,并为之取名为“太清体”,据说是因柴睢的字,写出了天下太平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