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纵如就这样远远站着,世界在她眼里虚化,渐渐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她终究没有去拿那串钥匙,并且再三叮嘱工作人员,一定不要告诉凌缙深她来过。她实在无法想象,像他那样体面的人,看见她的瞬间,演出服下的那张脸,该是怎样的仓皇狼狈。
那天夜里,她在关了灯的房间对他说:“凌缙深,其实这些都是我的事,你不必背负我的人生的。”
他转过去抱住她:“嗯?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江纵如:“我是说,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实在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
凌缙深笑了:“我哪有辛苦,倒是你每周跑医院,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爷爷奶奶的起居,我看看,嗯,肋骨都瘦出型了。”
他在她身侧摸了一把,明明很亲昵的动作,却叫她莫名想哭。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谁家还能没个事呢,等以后我们结婚了,要共同面对的事还多着呢,这点风浪算什么。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凌缙深打了个哈欠,显是累极了。
江纵如没再说什么,不一会儿,身边人便沉沉睡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将近半年,爷爷便去世了,医生说他的情况其实没有那么糟,之所以恶化得那么快,可能跟自身的求生意志有关。
他不想再拖累孩子们了。
他以为他走了,他最爱的孙女就能过上好日子,但其实才哪跟哪呢。
命运要糟践一个人,不把她碾碎成泥又岂会罢休。
仅仅一年以后,厄运又找上了门。
那时,凌缙深和江纵如是真的要结婚了。
双方家长早见过,聘礼下了,连日子都定下来了。凌伯父凌伯母是天底下最开明的父母,对这个身世惨淡的女孩疼爱得不得了,决心一定要将婚事办得体面,不至于叫外人看轻了儿媳妇。
于是他们想在婚前,将房子重新装修一下。
凌缙深家在县城有一栋三层的自住楼,因为盖的年代有些久,内外装修都有些老旧。
按凌伯父的意思,外墙面得全部重装,将九十年代的马赛克瓷砖,通通换成时下流行的大方砖,里面当然也要跟上,马桶、浴霸、热水管道,都要重新改造。
那段时间,江纵如简直就要和命运和解了。
不管它曾经怎样作践过她,它将凌缙深带到她跟前了。全世界最好最善良的男孩,马上就要成为她的丈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奶奶也很高兴,这个破败的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这个中年丧子、晚年丧夫的女人,一遍遍擦拭着泪眼:“小如啊,只要你过得好,改明儿我到地下,见着你爸妈和爷爷,也好向他们交代了。”
可江纵如终究没能过得好。
一直到奶奶去世前,嘴里念叨的都是她的小如。那时,她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却仍旧一遍遍淌着泪水,她躺在那张老旧的篾席上,既像祈祷又像咒骂:“老天啊,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放过我苦命的孙女吧。”
她毕生的愿望,便是在咽气之前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将江纵如托付出去。她以为她的愿望实现了,凌缙深就是那个可以信赖的人。
然而。然而。
婚礼没能如约举行。
装修现场,一个工人从楼顶摔了下去,血溅了一地。
他们闻讯赶回去时,人已经送去医院,医生说,命可以保住,但后续的治疗非常麻烦,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颅内出血很可能影响智力,而更直接的后果,是病人这辈子,恐怕再无法站起来。
医院传来凄厉的哭喊。
那个装修工人的妻子,一个满脸风霜的劳动妇女,几乎趴在地上向医生磕头:“我求求你救救他,无论如何救救他,我还有两个孩子,大的六岁,小的三岁,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两个孩子站在身后,怔怔地,瞪大眼睛,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看见妈妈哭,没一会也跟着哭起来,于是一家三口哭成一团,凄厉之声传遍整条走廊。
绝望的,悲惨的,漆黑的命运。
江纵如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她的胸口像被碾过似的,疼得喘不上气来,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即便抱着臂依旧觉得冷,牙关隐隐传来寒颤。
她绝望地闭上眼,任由泪水冲刷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