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气氛却有点不同。他轻抚着藏在腰间的小竹筒,虽然四下无人,心中仍旧忐忑。那双透着急切无助的眸似乎还在眼前,想想便叫人心生怜痛,这麽多苦楚都是她一个人捱过来的,而他却什麽也做不了,想想也是汗颜感伤。所以,这件交托下的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替她办得妥妥当当才行。他脚下不由自主地赶快了步子,走得比平常都疾,将到殿门口时,就听到外头脚步的碎响已到近处。吴鸿轩闻声止步,刚站定了,便见值守的内侍嗬腰做请,将一名绯袍官员引入殿内。他没细瞧来人的模样,也没去查袍服上的补子图案,只瞧那行走间的步态便已知道是谁,心下微微一诧。“哟,这可真是赶得巧了,吴大人慢走啊。”那内侍微带戏谑地招呼着,又侧身比手,“陛下那儿得闲了,徐阁老请随小的来吧。”吴鸿轩连眼角也没瞥他,正身低眸,拱手施礼:“下官见过徐阁老。”一边是视而不见,一边却是恭恭敬敬,厚此薄彼竟然都摆到了脸面上,丝毫不加掩饰。徐侑霖不由轻皱了下眉,没有应他,却含笑对那内侍颔首:“有劳公公,不过……方才在内阁值房内议,张阁老正好有件要务要责成吴修撰办理。嗬,估摸着这会子陛下该正歇息用膳,不知可否请公公行个方便,在此稍候,容本部堂将内阁的意思传了,再入内面圣?”这话有理有据,内外光亮,各人的面子也都照看到了,几乎可说是滴水不漏。那内侍眼头明亮,见他这当朝阁臣,二品大员居然对自己如此客气,心下也是受用,赶忙陪着笑脸嗬腰:“那怎麽不成?徐阁老有话只管同吴大人慢慢说不妨,小的在此候着就是了。嘿嘿……督主先前早吩咐过了,有什麽事儿,阁老言个声就成,小的是什麽身份?刚才那话,可真真受不起。”说着,就朝通廊西头的偏厅暗做示意。徐侑霖又谦了两句,当先便朝那里走。那内侍直起身来,径去殿外,从面前行过时还不忘朝吴鸿轩不屑地斜乜了一眼。吴鸿轩仍作不见,却觉徐侑霖方才的话除了暗中替自己圆滑外,却又不像是临机而发的言语。莫不是真的有事要说?他不由更是诧异,但到这时也只有跟过去了。两人一前一後,看着步子徐缓,却很快就到了偏厅处,里面值守的内侍也是有眼色的,奉茶之後,便都退了出去。徐侑霖撩袍坐下,端起茶盏托在手中,轻抿了两口润着喉咙。吴鸿轩暗觑他神色,愈发觉得是有备而来,这时也不敢坐,就恭敬在下手立着等他开口。直等了好半晌,徐侑霖已堪堪喝了大半盏茶,才搁手放下,淡声问:“陛下如今课业如何?”猜度了半天,没想到问出的竟是这句话。吴鸿轩一怔,随即倾身应道:“下官督导不勤,只教读了几本开蒙的书,但陛下聪颖过人,所学的课业都能熟印在心,更勤於发问,大有上古贤君好学的遗风,实是大夏之福,万民之福。”徐侑霖点头“嗯”了一声:“陛下将来必是一代明君,不光是万民之福,更是你我做臣子天大的福分。”吴鸿轩隐隐听出些苗头来,当下并不接话,仍立在那里静候。徐侑霖略顿了下,果然又道:“自古以来都是主明臣幸,但仅仅如此,还称不上是国家之幸,吴修撰殿试时的治平之论,本部堂先前也拜读过,的确是浩然正气的立心之言,这里也没别人,本部堂便问一句,他日若叫你当朝主事,当如何施政?”这考较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问便更是奇怪。吴鸿轩不禁生出些不利的猜测来,但还是回道:“阁老为官二十余年,於国势积弊,民生疾苦了然於胸,下官浅见,斗胆以为如今国势不振的症结就在阉宦败坏朝纲,当年我朝高祖皇帝曾立铁牌於宫门外,教谕後世子孙不得重用阉宦,如今司礼监专擅批奏之权,东厂为祸便已四十余载,天下骚然,下官以为,革除阉宦之祸势在必行。”他一边说,目光一边紧盯着徐侑霖,却见对方毫无赞许,眉间反而又蹙了起来。“吴修撰原先也是寒苦出身,灶上的铁锅该是常见的,初时光亮,时候长了烟熏火燎,便会积出一层灰来,瞧着不好看,蹭在身上更是邋遢,可若用的得当却是良药,你可见过只因好恶便将锅底灰尽数刮去的人麽?”吴鸿轩也微凛起眸来,仍恭敬道:“请阁老赐教。”“如今大夏不是百余年前的大夏,司礼监和东厂的过失姑且不论,单说被几朝先帝倚仗,就绝非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