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当即想起澜煜欢喜的笑声,随即又连声催促:“怎麽不早点说,朕听,朕当然听,快讲,快讲!”萧曼也是一诧,这浑身上下都透着迂腐气的人究竟能讲出什麽样的故事来,莫要又是些只顾说教的东西,把这孩子闷着了。心下又是纳罕又是好奇,索性仍不过去,就挨在屏後静听。里面先是静了静,像着意调人胃口似的,半晌才听吴鸿轩不急不缓地开了口:“那是先汉文帝前元年间,朝中有个人不愿为官了,便挂印还家,在乡间设馆行医……”才起了个头,澜煜便像兴致更盛,插口叫道:“他懂医术,那不是跟秦祯一样麽,哈哈。”显然是因着她的关系,这孩子对通晓医道的人仿佛有着天生的好感,此时便对这故事更生出期待来。萧曼却暗觉有些熟悉,该也是自己知道的,但一时之间又落在肚肠里想不起来。吴鸿轩等澜煜笑声静了才继续道:“那人医道精明,救死扶伤,又广施善举,有不远千里赶来求医的,他也来者不拒,甚至分文不取,当地百姓感其恩德,都尊他为救苦救难的神仙。”“这麽好的人,果然和秦祯一样。”澜煜又在旁边插嘴。吴鸿轩却在此时叹了一声:“但只可惜好人未必便有好报。”“没好报,他怎麽了?”“医术可以救人,也会触怒人,没过多久便有人瞧不过眼了,向朝廷上书说他当年横行不法,收受贿赂,案子到了廷尉那里很快便坐实了,因为那人是做过官的,按先汉的律法,地方上不得处置,须得押解到西都,斩去双腿再投入监牢。”“啊,怎麽会这样?”澜煜立时跟着急起来,“他既然肯治病救人,还分文不取,怎麽会收受贿赂呢,这人一定是冤枉的。”“陛下圣明。”吴鸿轩像是赞许他明辨是非,语声也蓦然变得凝重:“然而那罪证栽赃得极是巧妙,根本无从分辨,他只能伏法,被投入囚车,押赴西都。”“那可怎麽办,怎麽能叫人白白地受冤枉,难道就没人救他麽?”澜煜更急了。“陛下莫急,这人一生没有嗣子,只有五个女儿,其中最小的那个名唤缇萦,她一路跟随着囚车,服侍父亲餐风露宿,终於到了西都,随即泣血上书,说父亲在家乡行医救人,百姓称颂,纵然有罪,也该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真的斩去了双腿,那便连这点希望也没了,按照先汉的律法,她愿意入身为官婢,终生为奴,请求赦免父亲的罪行。”吴鸿轩顿在此处,澜煜这次却没立时插口,像是也被那姑娘的孝行感动,半晌才催道:“那到底救了他没有,快说,快说啊。”他“嗯”了一声:“许是上苍有感,这份血书真的上达天听,文皇帝乃圣明之主,御览後感同身受,当即赦免了那个人的罪,并在当年下诏废止了斩人四肢的残忍肉刑,天下颂扬,这便是缇萦救父的故事。”澜煜听到这里才长出了口气,尤有余悸地叹道:“吓了朕一跳,还真以为那人要被斩了腿呢,要是朕的话,也一定会免了他的罪。”“陛下仁德,苍生之福。”吴鸿轩先赞了一句,跟着话头一转,“这故事固然是说缇萦至诚至孝,更是说文皇帝仁智通明,也就是方才臣所说的那个‘明’字,倘若是个昏昧之君,缇萦便是披肝沥胆,也救不得父亲,说不定一生一世都要在官署里为奴为婢忍受屈辱。”“你说得对,朕懂了!好人当然要有好报,朕才不会让这样的人受苦呢。”澜煜应得信誓旦旦,俨然一副有德明君的样子。萧曼却心头怦然,当他说到半截时,便已猜到了是这则故事,但却完全没了好奇,尤其听他说到“入官为婢”时,似是刻意加重了语气,活脱脱像是暗有所指。该不会他已知道了什麽吧……虽然有些不敢相信,胸中却忍不住打鼓,耳畔嗡响,两人後面又说了什麽,半点也没听进去。就在这时,背後忽然传来冷沉的嗬笑。她打了个寒噤,陡然醒觉,蓦地转身,只瞧见帐幔撩撩地轻颤着,抬手打开,探头向外望,廊间空空如也,只余一缕清凉的薄荷淡香。眼中深谷打着借古喻今的幌子明指暗示。这便不是寻常的鼓唇弄舌了,肚子里存的什麽心思已昭然若揭。对那丫头倒是一片情深意重,可光听着两句好话,连轻重都不掂量掂量,就真动念头惦记起来了,这究竟是天生胆儿壮,还是笃定了豁出命去,全当压根儿没生心肺。不过,到底是怎麽的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