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着一唱一和,实则却是一个在背後提线牵绳,一个在前头任人摆弄,还懵然不知。秦恪颔首轻点,望着那虞院使的目光中刻意露出一丝警惕的猜疑之色,但也没做停留,旋即恢复如常,回过头来冲慕婉婷躬身做谢,略说了两句场面话,便比手引着上阶。等到了殿内,却又道:“禀殿下,秦少监这会子正在里头隔间里,地方狭小,见礼也不便,要不还是先请虞院使进去诊了脉,殿下便暂到偏厅歇息。”慕婉婷眼中微现失望,还没说话,虞院使双眸转了转,已开口道:“厂公大人所见极是,若真是受了惊,最忌再受牵扰,还是臣先去瞧瞧,若没什麽大碍,殿下再见不迟。”听他们两人都这麽说,於情於理,她也不便再执拗了,只得不大情愿地转了身,由内侍引着朝通廊另一侧走去。这人本就无关紧要,走了便更好说话。秦恪目送她进了偏厅,目光便瞥过来,唇角似笑非笑。“虞大人掌管太医院,履任首席数年,医道上自然是没话说的,本督这里也没别的,只提醒一句,秦少监在先帝时曾立过大功,又是钦命服侍陛下的亲随,陛下须臾也离不开,稍时不管瞧出什麽症状,都得给本督交个实底。”这话不用多想便知是暗有所指,显然那秦少监的情形完全不在他预料之内。虞院使掩着眸色打了一躬:“厂公大人尽管放心,若是疑难病症,下官不敢担保定能药到病除,但说到症状情形,就算大人不加提点,下官也必然如实回禀,绝不敢有半点欺瞒。”“虞大人知情识礼,分得出轻重便好,即刻随本督来吧。”秦恪淡然瞥回眼来,转身当先便走。两人从旁边的条门转进窄廊,一路踏着光影斑驳的石砖到了深处一间房前。秦恪抬手在木格上轻扣了两声,才推门进去。房内的窗子都开了,熏香也换成了伽南,那股曼陀罗的味道全然闻不见了。萧曼已起了身,披着厚重的袍子坐在桌前,像是没预料有人会突然来到,脸上带着惊色,塞手正往衣袍里藏掖着东西。那藏得是什麽,他心里自然清楚,微挑了下唇,刻意挡在门前稍停了一下,等她拾掇好了站起身来,才将那虞院使让进来。“没什麽,你这一趟折腾得不小,太皇太後娘娘也念着,特地叫晋王妃殿下探视,再命虞院使来瞧个脉,先谢个恩吧。”萧曼眼中愈发疑惑起来,这时也不便开口,只好先行礼遥谢,那虞院使也依着规矩应了,随即比手示意,请她坐下,又从药箱里取了瓷枕出来,替她诊脉。秦恪并没走近,到案後坐下,一边随手翻着书册一边暗觑。那虞院使目光并不甚亮,内中却漆沉一片,渐渐又深邃如江川河海,像有种无形之力,牵引着人不由自主地去关注。云无留迹峰岳重重,深陷其中便会障目迷踪,洪波漫漫,浮飘其上便会茫然失序。摄心术同理亦然,也正是它的诡异可怖之处。所有的奥妙都潜藏在眼中那两道沉鸷的阴光内。但神色之峻尚可比之以雄山大川,人心之危却已不是山川之险所能描喻的了。秦恪支肘扶额,用微微岔开的指缝遮在眼前,隔散那两道勾魂摄魄的目光,同时澄心自持,暗中继续窥测。“敢问小秦公公,除了头昏无力之外,可还有哪里不适麽?”虞院使忽然开口问,语声虽不算轻柔,却莫名有种安抚人入睡般的错觉。萧曼面色依旧滞滞,眸中的木然也深了几分,一副沉沉入定,又怔然出神的样子。隔了半晌,像是才省起对面的人在跟自己说话,却也显得有些无心应付,只略一颔首。“别的也没什麽,就只是这样,想来大概是在水里浸出这场病来,脾肺都入了寒气,一时好不得,还得再拖延些日子。”说着,又虚拢着拳头,掩口轻咳了两声。秦恪并不出声,就这麽静观其势。想是觉得火候已足,无须再多下功夫,那虞院使也点点头,没再往下问,很快挪开眼,又搭了片刻脉,便收手起身。“诚如小秦公公方才所言,风为病之长,寒为恙之源,脾肺入寒,最是损伤阳气,尤其眼下正值冬日,更是大意不得。不过,厂公大人也不必担心,只须调理得当,至多也就月余便可恢复如旧。只是……至於这方子麽……嗬,自然就不必下官在小秦公公面前班门弄斧了。”接着话头,这戏演得还真是滴水不漏。秦恪鼻中暗哼,眉头确故意蹙起来,别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但当面并没多言,微叹道:“既是这麽着,陛下也就放心了,虞院使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