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伤别感慨的话,居然也被她说得淡然如水,再加上前面那几句近乎是非不分的“求恳”,要说人当真没事,只怕谁也不会信了。萧曼心头激涌难定,隐隐有个念头生出来,却又觉太过匪夷所思,实在不敢相信。然而眼前所见又该如何解释?正没主意之际,慕婉婷已出言吩咐,当即就有宫人从廊榭外捧了琴进来。长长的琴匣一打开,立时便能嗅到一股沉郁的木香味。萧曼眼见着她把琴捧出来,那上面木理深沉,依稀如昨。这时候她可没心思听琴,但对方已摆开了架势,再要插口显然是不妥了,只好故意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琴声悠然而起,弹的就是在阁楼初见时那首曲子,但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这时听来却没有了那种恬淡清绝,澄净空灵之感,反而像面临深渊巨壑,让人心为之悸。再听着听着,脑中竟渐渐发沉,忍不住转望向廊外,那里一片铅灰,但天光仍旧照得眼前一片迷眩,雾气似是更加浓了,远山碧波似乎都成了虚幻不实的错觉……她抬手遮在眼前,蓦然只觉天旋地转,脚下像踩着棉花,站也站不稳,伸手想去扶,结果却探了个空,身子一倾,登时向前栽倒。应着落水的哗响,琴声也戛然而止。慕婉婷缓缓回过头来,眼神空寂地望着翻涌的碧水。浮云流水雨终於来了,天地交融成整片的灰暗,申时未久便沉得像夜。檐下的风灯才刚掌起没多少时候便浸了水汽,氲腾腾的愈加显得发昏。阴冷。那股子寒破袄透衣,仿佛能直接渗进皮肉骨缝里,北镇抚司衙门前值守的锦衣校尉也缩着脖颈子打寒噤。等稍时换岗替了值,说什麽也得赶紧到後头温几杯酒暖身,再泡个热澡,要不非害病不可。正肚里打着主意,遥遥就见巷头那里闪出几个模糊的影子,策马径朝这里冒雨飞奔而来。这天气不乘轿子,也不撑伞,光瞧着就知道非同寻常。那几骑来得也极快,渐行渐近,有眼亮的已瞧见其中一人罩氅下露出的绯红袍摆,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一边连使眼色叫众人肃立迎候,一边吩咐入内禀报。须臾间,那几骑就到了张脚而立的衙门前,不等下马,一众锦衣校尉便上去毕恭毕敬地牵缰坠镫。那几人毫不理会,撇了马便张伞提袍,簇拥着那身披罩氅的人快步上了石阶。刚过门到院中,一名穿赭黄飞鱼锦服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便领人迎到面前。“卑职拜见厂公大人。”“就你一个在?”秦恪没停步,继续朝里走,目光也冲着前方,仿佛已穿透了衙署正堂,直戳入後进院中。“回厂公大人,指挥使和两位同知大人都奉命在外,尚未回衙,眼下只有卑职一个。”那佥事躬身跟在一旁应着,略顿了顿,抬眼暗觑,“厂公大人有话只管吩咐卑职。”秦恪走到正堂前,却没进去,就停在了廊外。“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个还全乎吧?”那佥事微愣了下,只觉这话里透着寒意,慌忙肃然应道:“厂公大人交代过的,卑职们岂敢造次,这些日子都没动过刑,饭食也是独份儿,现下还好好锁在里头,专等厂公大人裁处。”说完略顿了顿,又试探问:“卑职这便安排,叫下头把人提来?”“提来?嗬,这要是见了天光,万一弄出些虫子来,又制不住,反而出了岔子叫人走了,这个罪本督可担待不起。”秦恪忽然轻笑起来,那佥事就觉寒凉冷凄凄地爬上後背,不自禁地打了个颤。这时候还在院子里,无处遮雨,他更不敢往伞下靠,那身官袍早透湿了,此刻冷汗直冒,连里头的衣衫也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几十斤的重枷戴着,连琵琶骨也穿了,人从进来时就服服帖帖,这会子就算还有念头,也没那本事逃了,怎麽会制不住?这显然是要藏着掖着,不愿打场面上来,不然真出了岔子,要担待的可不是他。“不过就是几句话而已,我亲自去问,你跟着。”见他惶恐踌躇,秦恪也没绕弯子,当下便直截了当地吩咐。那佥事得了明令,赶忙叫属下各自散去当值,也顾不得衣裳浸湿不整,提了盏灯,便当先在前引路。正堂之後,再绕过校场,很快便望见高墙之内哨塔林立,守卫森森。这里便是与东厂齐名,天下闻之色变的诏狱,向来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专属。以东厂眼下的声势,锦衣卫早成了呼喝役使的从属,只不过万事抬不过规矩去,再怎麽如日中天,东厂仍旧不设牢狱,所有人犯还是照常羁押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