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停住了脚步:“司马……迁?”
司马迁讶然道:“景华侯莫非听说过在下?”
江陵月提起他的名字时,并非初次听闻的迷茫,而是意外偶遇时的愕然。
他年方二十余岁,尚未入仕。父亲也只是不大不小的官,涉及不到朝廷机要。时下炙手可热的景华侯听过他的名字,这实在不能不令人惊讶。
江陵月确实知道司马迁,但可不是因为“太史令司马谈之子”的名头,而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太史公。
个中内情,不便多讲。但面对司马迁的疑问,江陵月迟疑一下,仍是轻点了头。
“原来如此。”
被御前的信臣听说过名字,这本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司马迁却并未流露出喜色,更加端正地行了一礼:“那不知您现在可有空闲,听在下说几句话?”
“那就请罢。”
司马迁便拜托李府的一位仆人,请他带自己去常去的静室。那奴仆浑身缟白,神情木愣愣的,被拦下后怔了一会儿,才道:“是司马郎君啊,您跟我来吧。”
他顿了一顿:“去郎中令大人从前招待您常去的那间静室,您觉得如何?”
司马迁一声叹息:“有劳。”
那奴仆也看到了江陵月,不言不语,只揖了一礼。江陵月没计较什么,看他枯槁的神情,大约已经很难处理除去丧礼之外更多的事情。
步行穿过好几道回廊,入目皆是素白的一片。来来往往的仆婢们各个垂首敛气,形容悲切。分明是蓊郁的夏日,就连庭中碧树也了无生机。
这是江陵月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李府的悲伤。家中接连倒下了两位顶梁柱,如大厦倾倒。留下来主持丧仪、支应门庭的,唯有几位未婚嫁的小娘子、小郎君。
其中,江陵月就是李殳玉请来的。她也是李敢的丧仪上地位最高的一位。
其他的,要么顾忌卫霍势的力,要么嫌弃几个李家小辈乃是白身,不肯出面。来了的也像她刚才看到的那样,抱着一颗投机或是探听消息的心,对逝者没有半点尊重。
思及于此,江陵月忍不住瞥了一眼司马迁的侧脸。所以,他又是为了什么来找自己呢?联想到《卫将军骠骑列传》,她突然有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仆人引着司马迁和江陵月来到了静室,过了一会儿又去而复返,送上了不少蜜水与果品:“小娘子听说您来了,特地吩咐奴送上这些招待您。”
“是殳玉么?”
“正是。”
“麻烦替我转告她,多谢她的好意了。”
“敬诺。”
奴仆离开之后,司马迁才啜饮了一口蜜水,沉默良久才道:“郎中令原是少卿引荐在下认识的,不想,今日在下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少卿,也就是卫青的舍人,任安。
江陵月觉得他话里有话,拧了拧眉:“所以,子长特意把我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他的黑状么?”
“自然不是。()”
那你到底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江陵月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居然敢对赫然有名的太史公这么不客气。
但司马迁半点不以为忤。本来么,景华侯就身居高位,而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
他眉头打结,露出一点纠结的神色:“少卿兄乃是大将军门下舍人,而大将军他、他……”
司马迁好似终究下定了决心,缓缓吐出一口气:“传闻大将军和郎中令之死有关,我今日不过为了请教景华侯,这个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现在外面的传言是“鹿触”,这其实是个相当体面的说法。如果刘彻披露李敢真正的死因,来他葬礼上的宾客起码还要少一半。
但是真相如何,许多人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