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颐只垂眼看着他。
宋卿含泪:“若有朝一日秦能海晏河清,君有罪而臣敢言,君无道而民不必流血千里可立伐之日来,臣宋卿与首君麾下,皆死而无憾也!”
君无道,而民不必流血千里可立伐之日。
这言语对身为读书人的祝匀自然是巨大的冲击,然而他看着面前一主一仆,却只感觉,他们对秦有道的追索,是任何楚臣也比不了的。
他看着方颐,似乎也终于明白,为何师父那样有才学,可仍坚定不移地追随此人。她一句话也没说。
可她没说,就已经是答案了。
“此金银拿回去厚葬柳公。”她轻轻地闭眼:“我乏了。宋卿回去吧。”
身后宋卿却高声:“臣等以飞蛾扑身萤火,乃是知蛾蚁之姿,难撼巨轮!可首君却是灼灼炬火,有朝一日在泉下,臣亦可信等首君凯旋!”
他声带沙哑,似乎看分明什么。
师父说过。首君能辨人,同僚皆能人,对方颐并不顾惜自己之事,也洞若观火。
可他们选定的贤主是公子玉衡,并不妨碍他们仍坚信,方相能踏着这条路,走至一个全新的秦。
可方颐没有答。
夜色如水,祝匀怔怔地握着书卷立在原地,还想起那书信里写左相结局:以生死计,同公子衡殉国死巫后,溃巫蛊也。
当时师父看到这里,潸然泪下。他还远远不懂,现如今,却懂了。
她早不欲独善其身了。
她看着属下同僚一个个赴秦这败亡之火,看这火烧得秦之君臣坐立难安,可终还是没能烧穿整座朝廷。
于是从一开始便预备把自己也做薪火投进这火里。她要做盛世起颓前那焚尽前朝沉疴的薪火。也要做这腐败王朝最后的沉船之板。
所以她留着庭柏这个不够忠心不肯追随的仆从,就是为着澹台衡有这把柄,有庭竹能信。
他跪下来。摸索着要找京城书信时,却又从中看到新近书信里的另一条消息,陡然胸肺被洞穿。
像师父一样,几乎被这消息击溃来。
“左相之死,非病实毒。毒由楚君臣赖之丹毒也。为取其信,日夜服之。谢宦死后,无药可解,遂身败有病态。”
这后面还有,可祝匀已经读不下去了。侍从扫地进来,瞧见公子痛成这样,惊得扔扫帚。
祝匀却使劲地咬着牙:“跟兄长说,我要回京省亲,我要从傅叔伯举荐之令。”
“然非死,亦难长寿也。”所以方颐有幕僚,却不争这帝位,她也不对幕僚同袍宽宏,若他们甘愿,她是真的会拿他们的性命去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