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执柔低声说,“雨夜难行,你要不要……”
话说至此,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这话像极了在自荐枕席,若是太后在,必然要叫她把闺训再抄十遍。
齐楹唇边的笑意深了,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踟蹰。
“还有事,下回吧。”
这话说得便是叫人误会的。
执柔愈发窘迫,齐楹已然走入了雨中。一行人的影子被最前头的两盏风灯拉得瘦长。齐楹走在当中,背影似是要被天子冕旒压弯一般。
影影绰绰,渐渐模糊。
于是第二天一早,齐楹便派人来接她。
对这一遭流程,执柔已经了然于心,也不必再用齐楹来帮她穿衣。
这次齐楹没有再带她去青檀寺,马车沿着朱雀门而出。昨夜的雨在天明时分才停,地上积了一层水,马蹄踩在上面,水珠四散溅开。
齐楹坐上马车时便将身子靠在了迎枕上,看得出很是疲倦的样子。
他本就清癯,人也显露出三分伶仃。
上车前执柔才听见元享嘟囔了几句:“原本主子管着少府监的时候便是这般宵衣旰食,如今更是如此了,主子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只能叫奴才干着急了。”
车上一派昏晦,齐楹的五官亦显得朦胧,不过是随着车帘轻摇间,透进一线天光,刚好落在齐楹的眉骨上,宛若平芜尽处起伏的春山。
干净,温润。
她默默看了良久,直到齐楹轻咳了声,指着桌上的漆盒说:“吃点东西吧。”
里头是些点心和果子。
执柔如梦初醒,才觉察出自己竟盯着他看了许久,红着脸摇头:“我不饿。”
齐楹撑着身子,欠身拿起一块粔籹,递进执柔手里:“会不会喝酒?”
这是种用糯米和花蜜做成的点心,像是才用油炸好的,尚冒着热气,这东西在长安并不常见,倒是她幼时在江陵常吃。
“会一点点。”她小声说。
“一会若有人叫你喝酒,你便要实话实说,知道吗?”齐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尝尝,可还喜欢?”
入口香甜酥软,吃得叫人鼻子微微发酸。
齐楹听不见她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怎么,不喜欢?”
执柔吸了吸鼻子,半垂着眼睛:“幼时在江陵常常能吃到这个。臣妾的母亲也会做。那时臣妾和阿翁从外头骑马回来,阿娘便会做好吃的等我们。”
手里的点心香气扑鼻,缭绕的热气叫人觉得暖洋洋的。
“除了淋蜜汁,有时阿娘也会加蜜豆和甜酪。阿翁若是要领兵,阿娘也会做上许多,用油布包着,让阿翁带到路上吃。”
她难得在齐楹面前说这么多话,齐楹弯唇道:“现在和朕在一块,你说得比过去要多些了。”
马车里的空间太小,他们俩又离得这般近,执柔面上微微一烫,又把视线落在手里的点心上:“陛下怎么会想吃这个?”
桌上的漆盒里除开旁的点心,粔籹只放了这一个,现在已经到了她手上。显然这东西并不是齐楹想吃,而是专程做给她的。
她此刻才想到这一重,齐楹重新靠回迎枕,像是已经猜出的她的心思。
他唇边翘起一个弧度。
“小姑娘,多吃点,吃饱了就不想家了。”
他还记得那个困住她的梦魇。
一滴泪顺着执柔纤翘的睫毛沁出来,她无声地抬手擦掉,而后仰起脸对着齐楹笑:“好。”
他们要去的这家酒肆是一栋二层的木质小楼,迎面的匾额上是篆书的“烟鹭”二字。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两侧楹联高挂,说是酒肆,倒像是个清谈的好去处。
执柔知道齐楹出宫必不会是什么花前月下,她挽着齐楹的手登上楼梯,小声数着:“一,二……”
酒馆二层都是雅室,以名茶来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