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翾得意了一阵子,就渐渐清醒了,开始正式准备纪清交代给自己的文章。
虽然她尚不能明悟纪清让自己写文章的原因,但是让她写总有让她写的道理,写文章这种事情还难不倒她,祝翾努力写了一篇,墨迹一干就收好揣在身上带给了纪清看。
结果纪清抽空看了她写的文章,只是说:“写得尚可,但以你的水平而言,尚且不够。”
祝翾也没想到这个任务要求还挺高,只好谦恭地朝纪清:“还请提学指点迷津。”
纪清却说:“你这样的人,写文章用心写好能是什么难事,还需要我特意指点?你再拿回去写一篇比这样的认真的,到时候再拿来给我看。”
祝翾愣住,纪清忙得很,他也是一方大员,没空和祝翾耗费太多口舌,说了一句:“去。”
祝翾忙退下来了,她一边退一边敏锐地感觉到了纪清好像还有点生气了,可能生气自己写的东西没达到他的标准吧。
第二回祝翾就认真了许多,在第一遍的基础上增删了许多,她写的过程中拿自己的文章比照着古时文章大家的要求去做这件事。
她这次写了很久,才写出来一篇满意的文章,她从提议修缮贡院这件事的角度出发,微言大义,叙述了自己的看法与各类公正,最后抒发了自己的情怀。
祝翾在自己的文章里最后忍不住写道:“凄风苦雨临檐下,乾坤文章三尺间门。
“寒窗十载为燃烛,幽微星星十日光,莫令晦雨灭明烛,莫令寒霜冻人心,吾辈光昧昧,但照天地宽!
“愿此心从此高悬明镜堂,照尽万古不平事。吾有两钗清风掩鬓,对照一头明月当空。”
她将自己精心写完的文章再次投给纪清看,纪清收到她的文章,便召她到檐下回话,祝翾满心惴惴,生怕又写得不够纪清的意思又惹了他的气。
但是这一回纪清沉吟着看完,只是静默不语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说出一个“好”字。
祝翾惊喜地点头了,小心地问纪清:“那学生此回文章是叫大人满意了?”
纪清轻抚胡须,颔首道:“这一回你才肯好好写文章,若一回就叫我满意了,我更高兴些。”
祝翾便道:“好的文章哪里是一回几顿功夫就能写出来的?总是要抛砖引玉的。”
纪清哼了一声,看了一眼不知道谦虚的祝翾道:“你倒是真敢应夸的,你这样的性情,喜爱的自然是感叹一句才高气盛的,不喜的只怕觉得你太过得意刺眼。来日你做了官,也不知是祸还是福。”
祝翾就说:“我还没科举呢,连个举人都没有挣上,什么‘来日做官’?就算来日真做了官,我也是我,焉能个个欢喜?”
然后祝翾就听见纪清笑了一声,说:“祝翾,希望你做了官,也不要忘记你的‘二钗清风掩鬓,一头明月当空’的纯净志愿,而且明年不管你考不考得上,自有一群举人感恩你的。”
“感恩我做什么?”祝翾不解抬头,然后她好像意会了纪清让自己写文章的本意,她说:“大人您难道是真的要修缮贡院?”
“修自然是要修的,可是贡院考了那样多的学生,从没有一个人敢于直言考场设施的公正,你发现了,也提了,但是这并不够。
“你张了口,也是一个人而已,因为你一句话就要拨款修缮整个贡院,自然会有人觉得你多事生非。
“你还不是臣子不能上疏上折,所以才要你写出一篇上佳的文章来,代万千学生开口,你写得越好,才越需要修贡院。”纪清说。
“读书人的十载寒窗到了科场就是一具蜡烛,十年的功夫几场考试就烧干净了,若是遇到意外的风雨就此打灭蜡烛,岂不是太可惜了。你说‘吾辈光昧昧,但照天地宽’,你们这些人是星星昧昧的火光,可是总有一日可以变成大越白昼的长光,是不该扑灭的,是必须保护的。
“文人的笔就是刀锋,有人拿着这把刀锋去害人,祝翾,你有一颗文心,你的刀锋是要破开这世间门你觉得不合理的一切的。
“别人发不出的声音,别人不敢发出的声音,你有刀笔在手,你得去写去说,不要浪费了你难得的文学天赋,不要污染了你纯净的文心,记住你的文章写得越入骨,你能发出的声音就越有力。”纪清走了几步,站在了祝翾的跟前,平静地看着祝翾的眼睛说。
祝翾内心震动,然后说:“学生受教。”
“哎,回去吧,只有文心发出的声音也容易消散,你还得有权力,还得为自己发出的声音去践行,好好准备乡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