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水沸腾,茶香溢溢,向来无人安静的雅室里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看着对面正兴致勃勃给她介绍各种花茶来历,并亲自挽袖上手烹煮的昌平长公主,燕宁盘腿正襟危坐,心中原有的紧张拘束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散除。
跟她想象中的不同,昌平长公主远比她以为的要更好相处,又或者说这才是德行兼备上位者该有的待人接物,不会仗着身份就颐指气使,反而态度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可要比岑暨强得多。
当然了,燕宁还不至于脸大如盆到认为自己有如此大的人格魅力,足够初次见面就能得昌平长公主青眼一再赞许,说白了还是借了岑暨的光,燕宁下意识抚弄腕上多出的玉镯。
镯身莹润光泽触手生温,虽然东西是昌平长公主硬塞的,但她总觉得有心理负担,话说回来,这镯子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叭此念头刚一起,就被燕宁打消,传家宝哪有这么随随便便送连句叮嘱都不带有的,想来应该也不至于,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礼。
“呐,这是我新琢磨的紫竹凤尾茶,用的是紫竹嫩叶与凤尾草,还掺了上好龙井,煮茶的水也是我去年收的初冬雪水,统共只得了两瓮,一直舍不得用。”
昌平长公主动作娴熟若行云流水,提壶将煮好的茶水过滤倒在盏中,推给燕宁,笑道:“今日你来得正好,尝尝这味道如何?”
“哦哦好。”
燕宁回神,赶忙道谢双手接过,只见白瓷盏中茶汤清亮,一圈圈荡漾仿佛碧海清波,只是她看着却有还些不大敢喝。
都说山水为上,江水次,井水下,凡讲究些的都对烹茶用水要求十分严苛,诸如雨水雪水尤为受欢迎被奉为“天水”,但燕宁却感觉一般般,这也就是古代空气质量好,要换现代别说什么“融雪煎香茗”了,一口下去全是元素周期表,更重要的是去年的雪水放瓮里存这么久,确定不会有什么微生物在里头安家遨游么?
燕宁虽然对食品安全有所怀疑,但这好歹也是昌平长公主亲自煮的茶,于是秉持着大不了拉次肚子反正不会死的凛然心态,燕宁小心翼翼捧着茶盏轻啜一口,迎着对方期待目光,她砸吧了下嘴,煞有其事竖大拇指:“不愧是出自长公主之手,真乃好茶!”
昌平长公主歪头:“没了?”
“啊这”
不料昌平长公主如此反问,燕宁语滞,眼看对方目光黯下,仿佛对她敷衍回答很是失望,燕宁头皮一麻,赶忙点头:“有的有的,还没说完呢。”
话虽如此说,燕宁心中却在暗暗叫苦,天知道她就土狍子一个,哪里懂什么品茶艺术,问她剖尸原理还差不多。
燕宁啜一口茶装模作样细品,大脑则飞速转动调集毕生所学艰难凑评:“瞧这茶汤色泽如此清亮,一看就是上上佳品,且茶汤入口饱满,初尝微苦,其后回甘,细品还带着些馥郁果香,喝完只觉口舌生津,叫人灵台清明,正所谓一人一茶一世界,一沉一浮一人生,品茶非品味,当以茶律己,以茶益身。”
燕宁捻着茶杯摇头晃脑,语气深沉,像是没想到她品茶还能品出人生哲理,昌平长公主先是一呆,然后就成功被她这番仿如做语文阅读理解般的标准回答逗笑。
燕宁: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昌平长公主自然看得出来燕宁不怎么懂茶,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附庸高雅”,偏偏还不会让人觉得矫揉虚假,见燕宁尴尬微笑模样乖巧,昌平长公主艰难止住笑意,抬手拭去眼角溢出泪花,打量她片刻,给出最终评价:“你这姑娘可真有意思。”
确实是有意思,昌平长公主见过的贵女不少,但唯独没有见过燕宁这一款,说拘谨也拘谨,说随意也随意,或许是见惯了在她面前恭敬有加,乍然碰上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还让昌平长公主颇为惊奇,不过转念一想这姑娘所从事的职业就又觉得正常了,能以女子之身在衙门担任仵作还屡次侦破命案的姑娘岂能以常理断?
不知道昌平长公主心中所想,闻此评语,燕宁眼睛一眨,也不去分辨这话究竟是褒是贬,二话不说直接就顺杆往上爬,言笑晏晏,厚着脸皮:“多谢长公主夸奖,好巧哦,在下也这样觉得。”
看着一脸沾沾自喜与有荣焉的燕宁,昌平长公主:“”
确认过眼神,确实是有趣的人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有时就是这般奇妙,明明先前未曾相识,但只需寥寥数语就能迅速拉近关系。
燕宁猜得不错,昌平长公主虽说不至于仗势欺人眼高于顶,但也绝不是个好相与的,天潢贵胄该有的傲气是一点都不少,若只是寻常贵女别说是让昌平长公主亲邀品茶了,只怕想多说上两句话都难,但谁让这姑娘是跟岑暨一起来的呢。
昌平长公主盘腿坐着,单手屈肘撑在矮桌上托着下巴,看着对面一边捧着茶盏小口抿茶,一边绘声绘色跟她讲述办案剧情的燕宁思绪有些飘远。
其实说实话,昌平长公主做梦都没想到岑暨会来,而且还带了个姑娘同行,一方面是因为昌平长公主对自家儿子的寡王属性深有认知,压根就不对他成亲抱有期望,另一方面就是两人过于生疏的母子关系了。
昌平长公主无意识抚弄茶杯,桂嬷嬷还是了解她的,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当娘的哪有不惦记孩子的呢,只是从前太年轻,也太看重所谓的骄傲,以至于错过了太多。
她不是没想过修复与岑暨的母子关系,但这么多年僵持下来,岑暨早已不是当年一根糖葫芦就能哄好的稚童,她不知该从何下手,有些事情迟了就是迟了,已形成的裂痕也无法轻易弥补,就像破镜不能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