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早看出来,这人虽孟浪,更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气度,并不似一般纨绔,却也猜不出什么身份。
听他这样大的口气,更唬得心里打鼓。
那厢吴娇儿早已剥得光赤条条,只剩臂上两只金钏儿,伏在赵公子身前,乜着眼笑:小蹄子不知好歹,你还不知爹的身份哩,真叫他弄一次,你何止能卖六百两‐‐
闭嘴。赵公子听着发烦,一把将娇儿的头按了下去。
娇儿自知其意,她只顾讨好欢郎。
那赵公子却面不改色,依旧是浮着些淡漠的轻蔑。
间或瞥一眼想哭又不敢哭的银瓶,见她低头咬着指尖,乌云散乱,满身妖娆桃花红,偏偏那双低垂的秋水眼水光粼粼,却是娇柔不胜的脆弱‐‐丝毫不染情欲的脆弱。
仿佛一只光洁的白玉瓷瓶。
她似乎是叫银瓶?
这名字倒有些配她不上。
吴娇儿坐在他怀里,那春色完全敞开着。又提着银瓶的头发,不许她躲避。
银瓶才反应过来,自己终究逃不过这一关。打了个寒颤,忙要摆脱赵公子捏着她下颏的手,语无伦次道:不成的,公子,我妈妈叫我来供唱,不是,不是,爷,您别‐‐
怎的,我怕你妈不成。赵公子也到了要紧处,皱着眉嗤笑,手下更用了力。
骨头简直要给她捏碎了,光是疼痛便让银瓶淌出眼泪。
她反正是绝望了,借着这疼,闭着眼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起初是低声的,似有似无,一扭一扭,如同箫管里吹出的一缕幽魂,别有一种娇柔忸怩,却实在有违这满床春色。赵公子先时不理她,弄得烦了,呵一声闭嘴,那哭声渐渐止了,却又抽噎起来,更加烦人。
银瓶极力忍着,可到底有漏网之鱼,时不时呃的一声,身子又一抖一抖的。
这副娇憨相,实在好笑。
他不免恼羞成怒,咬牙恨道:死捣鬼的小蹄子,你成心的不是?以为这样就躲过一场弄,看我饶了你的。一面骂着,推开吴娇儿,翻身起来,一把将银瓶提到榻上。
只是银瓶是照着瘦马培育,多少年没吃过饱饭,身量孱弱,玉骨远大于冰肌。
赵公子摩挲片刻,嘲笑了一声骨头架子简直硌手,那话儿却是复又涨头愣脑起来。他把银瓶倒按在枕上,逼她马趴着,不管她奋力挣扎,连声求饶,伸手就要去扯纱裤。
手指才碰上腰间的肌肤,却听得哇的一声,竟是银瓶伏在枕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不再是方才那样柔弱哭声,而是撕心裂肺的,小孩子似的大哭,一浪高过一浪,把赵公子都怔住了。
驰骋风月多年,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在床上解衣裳,女人在一旁痛哭流涕。
赵公子为这荒唐景象又气又恼,笑骂:爷碰着你什么了?你他娘的能哭成这样!银瓶噎了一口气,朱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实在无话可说。
是了,她哭什么?
勾栏里的日子,不就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可她总是做梦,黄粱大梦,觉得自己和别的粉头不同些,等着,等着,真给她等到了那个六百两买她的小军爷。
他只相看过她一次,便当即签了银票,一个子儿也没往下划,且并不是梳拢,而是要将她脱了贱籍,正经买回家去。临行前不曾急着要了她的身子,反多给了老鸨两百两银子,嘱咐别委屈了她。
今夕何夕,遇此良人。
可是,那位小军爷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鸨子绝不肯等太久,早晚要推她出来接客。
也许就是今天了。死了,也就再不必这等切磨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把银瓶自己都吓了一跳。怔忪的一瞬间,忽听笃笃两声,赵公子循声看去,却是叩门的声音。
谁这么大胆?
还不等他发作,那门却已经被擅自打开了。
银瓶猛然抬头,看着几重幔帐外那敞开的房门,浓稠的夜色淌进屋中,映出满地月影。黑暗中分明是有人站在那里,赵公子呵了一声放肆,伏身从枕下抢出一只匕首,振臂刺了过去。
刀尖贴过银瓶的鼻尖,寒光泛泛,她低低惊叫,把身子一歪,跌坐一旁,正倚在吴娇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