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还教这个呢?活人也能跟衣服似的缝起来?”胡夫人惊诧,特意加了个限定词活人,因为她见过义庄里糟烂的尸首被一块块拼接,用的就是缝衣针。
赵陆勾了勾唇,心道太医院当然不教这个,这些可都是几千年凝炼出来的精华。
胡夫人掌着灯,看着细白的手上套着一层煮过的手套,不甚灵活的在皮肉上穿针引线,噗噗的破肉声连麻沸散都快按不住了。
见宝玉眉头紧蹙,冷汗俱下,她轻声提醒道:“快醒了。”
黛玉从门帘之后看两人,觉得她们好像在微微发着光,一种自己从未在女眷身上见过的,坚定夺目的光。
有些眼熟,又有些距离感,直到云珠冲她遥遥一笑,她心下大震。
是了,她像宝姐姐!也像凤姐姐!
只是云珠于自己而言到底不算顶重要,短暂的惊讶之后,又担心起躺在榻上的宝玉来,那样一个神采飞扬的鲜活男子,即便时时生活在父兄的阴影之下,也未改赤子之心。
如今躺在那处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抽搐,黛玉不忍再看,便由着紫鹃搀着她往门口走,雨线串珠似的从屋檐上低落,盖住了一地鸡毛凌乱。
“姑娘,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回府去说一声?”紫鹃犹豫道,心知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姑娘主意又大,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该怎么和府中交待,又叫贾府怎么看她家姑娘。
而自己这个贾府的家生子,是不是又要落个知情不报的帽子?
黛玉一票否决,选择信赖宝钗。
宝玉醒来的时候,是后半夜,天光晦暗,雨势停歇。赵陆正指挥着小丫鬟给他灌大蒜素,腥臭燥辣的滋味刺痛着口腔,条件反射似的,一偏头便吐了满地。
如此,又扯动了肩胛上的口子,一时龇牙咧嘴的哀嚎便收不住了。
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吃过这么猛烈的皮肉之苦,汗水和泪水像云山雾海一样,铺天盖地的朝身上每一个角落袭来。
比被贾环烫脸那次还要痛苦千万倍。
“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林妹妹,林妹妹!我要死了,我不想死,我还没和你……”成亲,如此剧痛,却还是刹住了不该说的话。
不能说,说了林妹妹该生气不理他了。
哀嚎和恸哭转移了一瞬的疼痛,却叫赵陆伸手一扶,手指微微偏移,缓缓按在后腰的伤口之上,不至于裂开,但叫人痛不欲生。
“别激动别激动,林姑娘好着呢,你也好着呢,你别再吓着她!”破恋爱脑喊什么喊,再挣裂开来,一晚上的工作就白做了,快缓缓吧。
只是喊声还是把黛玉引了过来,她身上的衣裳是刚披的素色斗篷,发髻拢在一起,用两根木簪子架住,眼下手扶门框,隔着泪雾,将哭不哭的样子,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宝玉一双眼睛看黛玉时,水汪汪的太多情,专注得仿佛倒映着整个世界的光,即便周身剧痛,却还是记着云珠的话,别吓着她。
黛玉没由来地开始脸颊发热,随即又转身将悲戚藏住,也将豆大的泪珠藏在身后,努力想要笑起来,醒了好,醒了就好。
她回想自己这些年,总是在哭,为父母的离别而哭,为寄人篱下的惊惶而哭,为许多不可与人言的无能为力而哭……
命运好不容易给了她一回眷顾,可转眼又变成了事与愿违,外祖母去了,若是宝玉再出事,她也许就真变成无根的浮萍。
“林姑娘瞧着不大好,去歇一歇我给你看看?”一身素色,这可不是黛玉的风格。
她常年体弱,便极其热爱那些鲜妍活泼的颜色,还从未穿着这样素净的衣裳示人。
赵陆收拾完东西出来,见状以为是担心宝玉,便柔声劝道:“宝玉的伤势就是看着吓人,但动手的人没想要命,都避开要害了,仔细将养,必无大碍。”
“必定是经不起刺激的吧,老太太去了,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他?”心自然是该告诉的,老太太身前最疼爱宝玉,没能送老祖宗最后一程,已是大不孝的罪过。
她这话,不过是问给自己听,黛玉茫茫然的低语几声,独留赵陆在原地震惊。
啥?贾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