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郎如是也低垂着眼,默默看着面前桌上花纹,仿似这静心寺中随处可见的长桌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于众人尽皆无声之时,谢景行却怅然一笑,“晟王殿下有所不知,火药配方也好,红衣大炮制作方法也罢,全不是由草民想出来的。草民年不及弱冠,能来京城参加会试,已是耗尽了心神读书,又哪里有多余的心力想这些与会试无关的东西?”
晟王眼神一暗,可身旁那些心思单纯之人却亟亟问道:“那是从何得来?难道还能是凭空出现的不成?”
没想到谢景行却点了点头,道:“却如这位兄台所言。”
接着他露出回忆的神色,脸上更有着神往之态,“我从通州府赶来京城的路上,无意之间听闻金匾城受困,大家应都知我出自安平省,却不知我也曾受过天下商行帮助,才有机会踏上读书之途,因此我一直对天下商行和长公主感恩在心。”屿哥儿是长公主的小哥儿,自然也就是天下商行的小主人,石天生能躲过牢狱之灾,屿哥儿也确实使了力,而他确实是因此事才有心科举,他的话没毛病,更不算骗人。
所有人都在听他平缓诉说,唯有晟王,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却也并没打断他。
谢景行继续缓缓道:“安将军和安小哥儿都是长公主之子,听闻他们都被困在金匾城,我甚为担忧,或许是太过忧心,某一日在会馆中陷入深眠之时,居然于梦境中恍然见到一慈眉善目的佛像,佛像面容饱满,面相慈悲,上扬的嘴角含着笑,低垂着眉眼看我。”
仿佛又回想起那时画面,谢景行不住地微笑,意往神驰,“佛像嘴里念念有词,我却不能听闻一字半句,心中急切却又无用,就在我快要醒转过来之时,忽看到佛像面上逐渐露出悲悯之意,接着佛像一指我脑门,我脑中便出现了这两样物事,当时我便惊醒了,还未来得及多思,就像有人在催促一般,昏昏然将其写在了纸上。”
佛像暗指华夏,谢景行更是说得理所当然,无论是火药配方还是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可不都是他在华夏看来的吗?
“待我醒过神来,看着纸上精妙的图纸却是头昏眼花,直觉精妙,分明是出自我之手,却看之不懂,当时便觉得此番境遇有些不凡,又是因忧心安二公子和安小哥儿之故,第二日便匆匆寻了天下商行掌柜,也多亏商行掌柜信我之言,立即将我带去了英护侯面前,接下来便如大家所知,那写有火药配方和红衣大炮制造之法的纸张便由英护侯接手了。”
在场诸人听得心醉神迷,大炎朝人素来信任鬼神之说,如此神奇之事若不是真正亲身经历,怎可说得这般详细?
“或许真是神意,等我将图纸交出,当日我写在纸上的制造火药和大炮之法都在我脑中消散了痕迹,而图纸也早已被英护侯拿去,现在让我言说火药和大炮是如何制成,非是我不想,而是不能。”谢景行脸上露出一抹懊恼之意,“还望晟王殿下莫怪。”
“哎呀,可惜了。”
“能在梦中得神灵指点已是我等想也不敢想的,这般神异之事,本也不可能长久,能被写下来,还能按照图纸造出来就已是极幸运了。”
“也是。”
接着话音一转,“这谢景行怕不是也有些福气在身,不然这大炎朝千万百姓,怎就只他一人得了神灵点化?”
“我也如此认为。”
谢景行总算将茶杯端起来,掩住了微勾的唇角,笑意却在垂下的眼皮下肆无忌惮地散出,那些单纯之人能被晟王利用来逼问他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同理也能被他三言两语转变过来,变成刺破晟王打算的一把刀子,现在他们都已相信了自己所言,晟王就算再要逼问,也不好再开口了。
眼角余光看见晟王僵在脸上的表情,还有眼中快要呼之欲出的蓬勃怒意,谢景行咽下口中的茶汤,发现确如晟王方才所言,余味回甘。
那边寇准规和萧南寻放下了一颗心,这么多年相交,他们早该想到,以谢兄的诡辩之才,他们就不该有所担忧,没见旁边的人几乎都信了谢景行的胡诌,就连看破晟王打算的人,现在对谢景行的话都将信将疑的,足可见谢景行的忽悠功力几乎已是出神入化。
郎如是仍然不发一语,只是脸上随着谢景行的话时而露出惊讶之色,时而眼含神往,最后脸上是与身旁众人如出一辙的失望,像是真如旁边某些人一般,信了谢景行的话。
孟冠白先是担心,之后则是面无表情听着谢景行的胡编乱造,最后发现旁人对谢景行的话都信以为真,甚至还深信不疑,嘴角实在忍不住往上扬。
可他却不能真当着晟王之面笑出来,正憋得肚子快要抽筋时,看谢景行端了茶杯掩饰,才醒悟原来还可以这样,连忙也学着他的动作,手忙脚乱抓起桌上茶杯,双手捧起挡在脸前,顺势在茶杯后龇牙咧嘴地笑。
晟王紧紧盯着谢景行,眸中晦暗不明,良久,他僵硬地勾了勾唇,“原来如此,本王不知就里便出言相询,没想到此间居然有这等异事,还是本王冒昧了。”
谢景行忙放下茶杯,拱手道:“怎会冒昧?若是他人得了这番奇遇,草民也一是想要一探究竟的,只是草民不敢强不知以为知,那便是欺瞒晟王殿下了,晟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草民见之敬畏,哪敢轻言诓骗?”
他越说,晟王的脸便越沉,已经到了身旁不少人都看出不对劲的地步了,可谢景行却一副浑然不觉他为何变色的模样,神色间居然还带上了一些疑惑。
孟冠白实在忍不住了,他若是再不想想辙,怕是真的要当着晟王的面喷笑出声,谢兄怎这般会忽悠人?脸上的神情看着怎么就那么真诚?还一点没有作假的痕迹!若不是他深知谢兄为人,他定然与身旁之人一般,深信了他的胡话。
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孟冠白的所有力气都用来憋笑了,手上力道失衡,茶杯几乎是砸在了桌面上,幸亏茶杯还算结实,没被磕破,可清脆的声音还是响彻在寂静的大堂中。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孟冠白猛地站起身,低着头对晟王拱手一礼,匆匆道:“晟王殿下,草民内急,还得先离开片刻,请恕草民失礼了。”
说完甚至等不到晟王准许,便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晟王只来得及看见孟冠白的背影,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注意到,等孟冠白消失在院门口,晟王才看向了他刚才所坐的位置。
丘逸晨的位置就在孟冠白旁边,恰好对上了晟王的视线,嘴角抽了抽,干笑道:“孟兄实在是太急了,憋不住了才会如此,晟王殿下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