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辰姝早早吃完饭,回到屋里,假装自己已经休息。
她把自己藏有积蓄的木盒拿出来,借着月光悄悄清点着。一连清点了好几遍,木盒里的积蓄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按照当地的风俗,这些当她的嫁妆已经足够。但如果要拿去行走江湖,却是远远不如。拿去买游义行的剑,更是异想天开。
可是,这已经是她的全部积蓄了。不能用钱买,那还能用什么买呢?
或者……用什么东西去换?那她能用什么东西去换呢?她有什么,是他能用得上的?
辰姝抱着木盒躺在床上,静静的想着。
山里昼夜温差大,敞开的窗户往她窄小的屋子里送来一些凉意。辰姝透过窗户,看见天上繁星璀璨,听见外面母亲和父亲交谈的声音。
辰父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和附近几个村的读书人联合起来,办了一所小小的书院。村里几个大点的孩子,都是辰父的学生。早在下午,辰父就通过几个好事学生的交谈,知道了辰姝和刘小羊打起来的事。在课堂上,他就气得不行,任由自己门下的两个学生离去。现在回家了,想起来白天的事,忍不住要与辰母诉说一番。
“我当初给她取名字,取了‘姝’字,就是希望女儿能乖巧柔顺一些,谁知道她现在长成了这个德行,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还整天惹事!”辰父说着,重重敲了一下桌子,瓷盏被震得一阵脆响。
其实辰姝今天跟刘小羊起争执的事情压根不算大,只不过辰父对她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一听见她又跟人起争执,便就觉得她如之前一般,在外面惹了事。在大山里面,资源有限,连大人有时候也会经常为了一点东西争吵个不停。小孩子之间更是争纷不断——但小孩子之间的争分,是小男孩之间的事,跟辰姝这样的小女孩没有关系。
他告诫过辰姝,作为女子,要品德贤淑,退一步海阔天空,凡事不要死脑筋的争到底,也不要去多管闲事,女子本就比男子柔弱一些,她能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无法再去顾得上别人。
可辰姝倒好,整天跟这个打架,跟那个打架。丁点儿大的事,都能打起来。不是为了自己打,就是为了别人打。方圆几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基本没有未跟辰姝打过的。
小小的人,平时看着话也不多,打起架来却狠得要命。他和妻子之前从不喂养家禽,却为了辰姝特意弄了个鸡笼,专门养鸡作赔礼道歉之用。这两天她安分一些,本以为她开始转性了,没想到今天又开始了。
“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就算她好好读书,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能参加科举,给你考个状元回来?”辰母倒是看得开。也许是因为今天白日里已经数落过辰姝一遍的缘故。
“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我也不奢求她能成为什么大人物。只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好的才华,就要有良好的德行,她这一条也不占,怕是将来嫁人都嫁不成啊。”
辰父说着,便叹起了气。辰姝的不驯之名,早在方圆几里传开了。一些人甚至放出话来,说谁娶辰姝谁倒霉,哪怕自己断子绝孙,也不会让辰姝这样的疯丫头嫁进他们家的家门。辰父作为孔孟之道的拥趸者,每次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都气得要吐血。他是个读书人,好面子,听不得这种难听话。
奈何这些话虽然说得夸张了一些,却也是村里人的真实想法。哪个婆家不希望自己的儿媳妇贤淑良善?哪怕是村里光景最差的人家,也要求儿媳乖巧听话。而辰姝马上十三岁,眼看就要及笄,及笄之后便该准备谈婚论嫁之事了,如果一直任由她野下去,他还真的发愁她的婆家。
辰母劝慰辰父:“你别生气了,我已经跟辰姝说过了,这个月不准她出门,一定要在家里洗衣做饭,做点女儿家该做的事。以前是我们太娇纵她,如今离及笄还有两年,我们好好管教她一番,一定也来得及……”
“只能这样了……”辰父说完,重重一声叹气。
他就辰姝这一个女儿,早早的就开始为辰姝操心上了。毕竟,嫁人乃是女子的头等大事,不然将来如何吃饭。辰姝年纪小,顽劣一些也就顽劣一些,他作为父亲,可不能不为辰姝安排好。
“虽然辰姝现在还小,但是如果想要嫁个好人家,从现在开始,就应该张罗起来了。我不瞒你,其实对于辰姝的婚事,我已经有了意向人选,我那个叫何采文的学生,你觉得怎样?我看他家境在咱们这儿也算是不错的,父母人品也说得过去,而且这孩子对辰姝也挺好。最重要的是,他在我的学生中是最用功的,搞不好,将来考出去,辰姝也能跟着享福……”
辰父压低了音量,只是和辰母闲聊协商。然而被辰姝悉数听去,轻声细语也如同雷声贯耳。
之前父母也说过关于嫁人的事。只是之前跟辰姝说的时候,总是避重就轻,和督促她读书混合在一起。因此,她从来没有把嫁人完全当一回事。
她以为这件事会离她很远很远,远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想到夜深人静的时刻,这遥远的世界一下子拉到了她的近前。她有些不敢相信,父母竟然是真心实意的要把她嫁出去,甚至三更半夜,他们还在为这件事密谋。
天上的星辰不断闪烁,像是对辰姝诉说密语。辰姝透过窗户,望着璀璨的星空,竟然无端的感受一点孤独。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对她已经算是很不错。只是按照父母的规划度过一生,实在非她所愿。如果她一直都住在村子里,没有读过书,也从来没有听瘸爷爷讲过外面的故事,也许她会觉得这样很好。可是她现在已经知道外面的世界里如何光怪陆离,她想去认识很多人,经历更多的事,而不是困在这里,百无聊赖、中规中矩的嫁人、生子。然后生的孩子,继续成亲生子。数十年如一日,把漫长的人生过成短短一瞬。
父母的轻声细语还在耳边继续,但辰姝已经不再继续听了。夜风吹过,把世界的广阔吹进了辰姝的梦里。她已经下定决心,她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是父母,还是其他人,都无法干预。
第二天一早,辰姝照常出门。
她平时在吃完早饭后都会出门一趟,有时候会去山上转转,有时候是去找红草聊天。不过今天出门的时候,辰母叫住了她。
“昨天咱们村里来了几个外乡人住在村长家,都是拿着刀剑的,不是善茬。今天一大早,村长就挨家挨户的说这件事,让孩子们没事不要在他家附近乱跑,省得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人,惹祸上身。”
辰姝应了一声,径自往外走。母亲说也没用,她今天出门本来就是要去找游义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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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很少来外人。昨天晚上游义行刚在村长家住下后,就有不少小孩慕名前来观看。一个个的小萝卜头,不知道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被大孩子们带着扒在矮墙上往里吐口水。游义行闲来无事,便用枣子把小孩们一个个的打下去,有时候能一连打哭了好几个。
村长同意游义行等人在家里住,一方面是看在钱的份上,与人为善。一方面是知道游义行等人都是带着刀剑的,怕惹怒对方之后讨不了好。因此,在傍晚看见村里的孩子们在墙头上跟游义行打闹后,他担心两边的人都没什么轻重,惹出事来,便悄悄告诉村里有孩子的父母,让他们看好自己的孩子,别来这里看热闹。
于是第二天上午,村长院子的墙头上除了辰姝外,就没有别的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