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姝透过枝叶的缝隙往下看,地上尘土飞扬,一群骑马的人停留在离树不远的地方,却无人下马,只小幅度的在原地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
十几个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姿挺拔矫健。为首的少年穿着端坐在马背上,长发高束,仪态潇洒,辰姝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注意到他从马背上垂下来的腿很长,而且衣服也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衣服是纯色的黑衣,没有丝毫花纹和装饰。少年的衣袖上有银丝绣成的一簇君子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的闪烁着银光。
那簇君子兰和瘸老头手绢上的刺绣一模一样。不过辰姝的注意力没有停留在那簇君子兰上,而是落在了少年的后背。
少年背上斜斜的系着一把剑,细长的剑身藏在黑色剑鞘里,暗铜色的剑柄带着一种类似于青铜的厚重感,没有寻常刀剑的寒光,而是泛着一股子暖意。
辰姝几乎是立刻就被这把剑吸引住了。她想到自己将来闯荡江湖,必然也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器。但趁手的兵器没有那么好找,山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木头做的。铜器铁器,都需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到附近的镇子上找铜铁匠去做。她寻觅了很久,才寻来一把荔枝木的弹弓。而树下的这个人,竟然有一把剑。一把真正的剑。
如果她也能有一把这样的剑该多好。辰姝失落的想着。虽然她身上的这把樱桃木弹弓对她来说异常珍贵,但是对于江湖侠客来说,实在太小儿科了。
“吁~少主,这里有个村子,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等吧,估计再有一日,后面的人就到了。”
黑衣人驱马上前询问。被称为少主的银绣少年点点头,黑衣人便驱马快走几步,伸手朝辰姝所在的方向甩了一下。
辰姝感觉自己躲藏的树微微一震。
“别慌,这是他们给后来人做的记号,没有危险的。”瘸老头的声音极低地在她身后响起。辰姝扭头看,瘸老头一脸凝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树下。虽然在跟她说话,但却完全没看她。
她想问瘸爷爷这是不是就是他以前所说的暗器,但看瘸爷爷心事重重的样子,辰姝便知趣的没有开口,而是跟他一起往树下看。黑衣人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甩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便跟另外一个黑衣人一齐往村子的方向走去,他们口中的少主紧随其后。剩下的十个人竟然没有停留,迎着夕阳一路向西而去。
待树下空空如也后,辰姝从树上滑了下来。她发现树干上多了一根褐色的小钉子。整个钉子的尖和柄都钉进了树干当中,只留了一个小圆头。她试着扣了一下,没扣下来。刚刚那个人真是好大的力气。
瘸老头也从树上滑了下来。本来捏在手里的手绢已经不见了,面色依然凝重。辰姝想起来他刚刚说要用手绢和小鸟换弹弓玩的事,本来还有点舍不得跟他换。但见到那把剑后,顿时觉得自己的弹弓也不是很稀罕了。
“瘸爷爷,刚刚那个几个人,你认识吗?”
瘸老头摇摇头,“不认识。”
“刚刚那几个人里面,有个叫‘少主’的,你有注意到吗?他背着一把很威风的剑,你说如果买他那样的一把剑,需要多少钱?”
瘸老头沉吟一下,“几十两吧,我没有认出来那是什么剑。”
辰姝暗暗吃了一惊,随后有点失落。十两银子对于她来说就已经是天价,几十两银子更是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可能要到下辈子才能买到这样一把剑了。
瘸老头看出辰姝的情绪变化,“小辰姝是看上那把剑了么?”
辰姝点点头,“可他是别人的,而且很贵。”
“没关系,等你将来真的离开这里,瘸爷爷送你一个好东西,保管你不用去羡慕别人。”瘸老头的表情放松起来,恢复到平时的样子。他伸手似乎是想摸摸辰姝的脑袋,但看见自己的脏兮兮的手之后又缩了回去。
“刚刚进村子里的那几个应该不是坏人。不过现在天快要黑了,你也别去外面疯玩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辰姝低着头,嗯了一声,跟瘸老头告别。虽然瘸爷爷承诺以后送她一个好东西,保管让她不羡慕别人。但瘸爷爷说的“好东西”,跟她想要的“好东西”,往往都不是同一回事。所以她也没有把瘸爷爷说的话放在心上。
太阳不断向西漂移,远处重峦叠翠,金黄和翠青壮观而震撼的交织在一起。辰姝的脸颊也被夕阳映得红彤彤的。她百无聊赖的在路上慢慢走,却还是不想回家。
有时候她也觉得奇怪,同样都是当别人的女儿,可是红草就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红草每天跟她一起去玩,总是还没到饭点就要跑回家里去了。而她每次回家,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让她控制不住的想逃离。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母亲生孩子都生好几个,村里和她一般大的孩子,都有兄弟姐妹,而自己却是母亲的独女。别人的母亲要么整天粗鲁大喊,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来吵去,要么就是怯弱无能,备受周围人明里暗里的奚落和欺负,而自己的母亲很少有失态的时候,虽然不争不抢,但也绝不怯弱无能。
可是这样的母亲,对她的期望,竟然和其他人的母亲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乖巧温顺,读书是尽量读,纺织刺绣却是必须会做。不能考取功名,但可以相夫教子。
下午母亲说没人娶她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辰姝一阵心烦。被娶走,就意味着她会随机过上村里任何一个母亲的生活。然而无论是哪一位母亲的生活,辰姝都打心底里感到茫然和反感。她不确定自己将来到底要过上什么生活,但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过上什么生活。
她这样想着。突然感觉脑袋一痛,有什么东西打在自己的脑袋上。随后,看见地上滚着的一颗枣子。
她抬头看,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红草的家门口了。穿着银绣黑衣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
“小鬼,你走路都不看路的么?再往前走就要撞到我身上了。”
银绣少年靠在门上,双手抱胸,身姿挺拔,马尾爽利,面容清秀而贵气。一双黑棕色的眼睛明亮而坦荡,此时正含着笑意看着辰姝。
辰姝一言不发,捡起来地上的枣子,狠狠向他扔过去。
游义行本来乐呵呵的靠在门边,准备逗逗路过的小孩,没想到路过的小孩竟然这么凶。他措不及防的被砸了一下,捂着脑袋,不敢相信的睁大眼。
“哎哎,小鬼你干嘛……”
“我没撞到你,而你砸到了我。你砸到了我,我自然也要砸回去。”
游义行目瞪口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有没有搞错啊,他只是逗逗她而已啊,就那么砸她一下也要报复回来,这黄毛丫头是要上天吗。
辰姝本来就烦,看他不说话,也懒得再搭理。面无表情的路过他,直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