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的脸庞入了眼。她怔住,猛然间心头一阵翻滚,一种滚烫的东西顺着喉咙喷涌而出。“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吐了傅雪峰一身。紧接着,又是一口,再一口……像是呕吐般,她吐干净了堵在心头的恐惧,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她指着挂在天空的太阳,露出一抹奇怪而扭曲的笑:“太阳,落了!”说完,颓然向地上倒去。
傅雪峰身子一动,将她抱在了怀里。
整整两天,萧暮雪都在梦里挣扎。周围火光熊熊,她置身其中,却找不到出口。她拼命呼喊,拼命奔跑,拼命求救,却始终看不见人,得不到回应。火烧着了她的身体,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闻见皮肉的恶臭和骨头炸裂的声音。红色的液体从远处淌过来,渐渐漫过了她的脚面,她的腰身,她的胸口……直到没过她的头顶。那液体由温热变得滚烫,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好熟悉的气味!似乎在哪里闻过。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爸爸的血!爸爸的血?爸爸?爸爸……爸爸死了!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读遍中外名著,一起游遍名山大川,一起陪着妈妈看夕阳,一起享受生命的每一天。他不会失信于我的,他不会!
雪儿……雪儿……雪儿……
是谁在叫我?是谁?萧暮雪循声望去,费了很大劲才看见烟火里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谁?是谁在那里?
是我,雪儿。我是爷爷。
还有我,爸爸。
烟雾散去,露出两张带笑的脸来。
啊,爷爷,爸爸,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傻孩子,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我找不到你们了,我好害怕!
别怕,我们都陪着你呢!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暮雪想抓住那两只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烟雾骤起,苏世安和萧兰枢的身影重新没入浓烟中。
火更大了,血更烫了,萧暮雪的心碎了!她对着黑色的天空疯狂吼叫,直至声嘶力竭。眼泪涌出来,俨然是红色的。嗓子眼堵得难受,一张嘴,吐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仔细辨认,原来是自己的心肺。她看着还在跳动的心肺,愤恨地笑了:若不是你太弱小,怎么会家破人亡?为什么?为什么不保护好重要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疯狂地踩踏那团心肺,直到它们爆裂成一摊肉泥。她若无其事地擦干净溅在身上的自己的血肉,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转身扑进了冲天的火光中。
身后传来叶寒川撕裂的叫声。萧暮雪怨毒的眼里掠过仅存的一点温柔,她低头看看就要化成灰烬的身体,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傅雪峰守着了无生气的萧暮雪,第一次知道担惊受怕的滋味。在明枪暗箭中求活时,他没害怕;被人满世界追杀时,他没害怕;被兄弟出卖命悬一线时,他没害怕;一夜之间从天堂到地狱,他也没害怕。但看过那日的萧暮雪后,他知道了什么是害怕:他害怕她受不住打击,他害怕她眼里的绝望,他害怕她诡异冷绝的笑,他害怕她惨白嘴角的血色,他害怕她生无可恋的心碎……他害怕会因此而失去她!他不敢想这个问题,不敢想失去萧暮雪的自己会怎样。是沉沦哀伤?是嗜血疯狂?还是大开杀戒?他撇开那些可怕的想法,死守内心的清明。好在苏婉言要忙葬礼,将萧暮雪全权托付给他,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以后的事情,只一心一意照顾昏睡的人。
葬礼当天,萧暮雪醒来,全然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棉花糖温暖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还在人间。
有鼓乐声入耳。这是要开追悼会么?目光落在枕边那套黑色的丧服上,她双目轻颤,却没有流泪,只默默地穿戴整齐。下了床,头重脚轻的眩晕差点将她击倒,她扶墙而立,站了站才算好。
傅雪峰推门进来,惊喜极了:“没事了?”
萧暮雪看了他片刻,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问:“你要为爸爸披麻戴孝?是你自愿的,还是妈妈请求的?”
“是爸爸,我愿意。”
萧暮雪含泪笑了。
时代是新的,但山村的婚丧嫁娶依旧遵循祖宗规矩。死者若没有男丁披麻戴孝,便不能葬入祖坟,不能受子孙后代祭拜,不能入族谱,不能上天堂,只能算是游魂。所以,没有男孩子的家庭,要么招婿入赘,要么认有干亲。
院子里挤满了人,有很多萧暮雪都不认识,那是萧兰枢生前资助过的学生和贫困家庭。他们中有的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向他鞠一躬,说声谢谢。
萧暮雪一眼便瞧见了停在桂花树下的棺椁,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
傅雪峰忙伸手相扶:“别怕。”
萧暮雪稳住心绪,摘了一朵早开的白菊插在鬓边。
苏婉言摸了摸她瘦削的脸颊,哀哀哭了。
萧暮雪沉声道:“妈,别哭了!爸爸最不喜欢看见亲人为他流泪,别让他走的不安心。走吧,咱们一起送爸爸最后一程。”
七婶说:“是啊,要赶在太阳出来前让死者入土为安,他才能再世为人。你们动作都麻利点,别错过了好时辰!”
“还得再等等,雪峰还没拜见族中长辈。”苏婉言带着傅雪峰进了堂屋,那里早已设好了香案。“族长,各位前辈,我苏婉言以萧家全家之
名,请求各位为这孩子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