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令涵一整晚都在辗转反侧。
那些虽然距离她已有经年、她却不敢忘怀的,前世的种种,无端地又在她面前生生展开,撕开她认为早已坚如磐石的心,痛得彻骨。
看,听,触。
黄媪似笑非笑,命令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仆妇将她推到木桌边,她被迫面朝上,双手双脚都被拉开,然后再被粗绳胡乱又粗暴地捆住。
粗绳与细腕摩擦生了强烈的痛意,与身体上的剧痛同时到来的,还有清水碰撞铜盆的声音。
真真切切。
胸膛随着她的呼吸剧烈地起伏,她想张口唾骂,可也明知徒劳,她看不见的地方,有许多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过往
——然后,面上一片冰凉,登时便呼吸不畅。
是浸湿的黄纸糊了脸,很快又来了第二张。
在旁观的外人的眼里,此刻她的口上悬着的、湿哒哒的黄纸,也和她一样在猛烈地挣扎,
一上一下,再一上一下。
然后施刑之人再想给她个痛快,会给她覆上第三张纸。
很快,她便会停止挣扎,彻底断送了性命。
这时庄令涵才看清,原来受刑之人不是她自己,而是晴方。
晴方——上一世庄令涵被人诬陷,晴方最终因为帮她而死,这一世,难道又会有同样的困局,最终还是害了她的性命?
庄令涵以为自己已经破了上一世的死劫,可以不用眼睁睁看着秦媪和晴方再次死去,现在诬陷突然卷土重来,她却似乎找不到帮助晴方之法。
以公主之身出面,力保晴方出来。
又或者去请求斛律太后和独孤衍出面,让京兆尹、大理寺插手,总能将秦媪被毒一案查得水落石出。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若是连区区晴方的命都保不住,她这个长公主,到底是个好看无用的点缀罢了
——至于去求陈定霁,他今日的态度模糊,她始终不敢将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即使林林今天出格地说了那样的话。
至于陈定霁与晴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如今已经没有心思探究,或许在陈定霁的眼里,晴方依旧是个可有可无的婢女。
而陈定霁夜晚并没有出现,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她说中了心思。
第二日天刚刚擦亮,原本想早点入宫的庄令涵,却在如意园里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端华侯世子夫人斛律云绘,斛律云绰的亲姐。
如意园几乎从来都是闭门谢客,磐引看着世子夫人的拜帖,不敢擅自做决定,便在自家女君一脸愁容准备梳妆入宫之前,将那拜帖呈上。
斛律云绘,从前庄令涵只是听说、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曾经的斛律云绰向她提起过,端华侯府像个吃人的牢笼,她亲姐云绘也和她一样来自草原,却早早因为家族的联姻安排嫁给了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丈夫。
看看陈定雯的下场,便也知此话并非虚言。
其中辛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斛律云绘只穿一件紫檀色暗花织锦襦裙,头挽简单的随云髻,耳上一对紫玉芙蓉耳铛,让她几乎看不出是和斛律云绰一样出身草原的鲜卑族姑娘。
如果说,斛律云绰的面容像灵巧逼人的小鹿,那么斛律云绘,则像是温驯柔顺的野兔,偶尔跳脱,但时常沉静。
只是这只野兔的面色惨淡,即使是有妆容粉饰,眼底的疲惫和麻木,只需要庄令涵留心多看一眼,便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好在,斛律云绘也并没有遮掩的意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便也羞羞赧赧地垂下了头,低低道:
“妾乱发粗服,冒昧叨扰,让长公主见笑了。”
“夫人何须妄自菲薄,”庄令涵倒是保持了一贯的淡定自若,这样的语气,她近日已经练就了不少,“夫人出身太后娘娘母族,又贵为端华侯世子夫人,在我这个骤然得封的公主面前,哪里需要这样客气。”
“长公主自谦了,”斛律云绘同样回以温和地笑,“我家小妹曾经来端华侯府与我叙旧,我听小妹说起过公主你。”
见她并未因过去之事而面露不悦,斛律云绘顿了顿,便继续温柔地说道:“说公主你如何在延州和金河郡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防治疫病,又说前几日才殁了的那位宋国公老太君生了内中风,也是全靠了公主你的妙手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