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休瞪大双眼。
“换一种角度来说,”闻哲道,“过去与未来在我眼中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我所拥有的只是现在而已。”
他必须全心专注于“现在”,才能专注于自己周围的人和事。
“才能专注于当时需要关注的调查评估的对象:谢藤。”
“所以我和我周围的人的确是历史中唯独不足道的部分……?”
屠休刚试着挤出声音,就被闻哲否定。
“不,人类只是属于时间中的一部分,历史也是。人类连现在都无法定义,自然也就无法定义过去,否则我们就不会渴求未来了。”闻哲说,“我们与时间永远是一种相对的关系。”
“相对的关系,”屠休咀嚼了一下对方的话语才提出疑问,“那么小怀特和他的家族相对于历史是否属于其中重要组成部分,属于一种时代变革?”
“怀特家族的确呈现在我看到的历史资料中。”这次闻哲没有否认,也没有避开话题。
但转折很快就出现了。
“不过,他并不是变革,只是变革的组成部分,”闻哲说,“就像是城邦里的贵族或是元老院里的其中一位元老,或许是站在改革一方,又或许会成为刺杀凯撒的其中一位阴谋者。”
“什么?”屠休一愣。
“历史就是如此,”闻哲却说,“即便没有人出手将该时代下存在的人们推到台前,属于那个时代的人也早晚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是他的家族历来都会做出的选择?”屠休问。
“不,”闻哲再次否定,“因为那是属于他的历史,也是属于他的祖国的历史。他从出生到死亡所经历的时间,他所生活的时间,都是属于他的历史,也是属于他所处环境的历史,更是他做出的一切选择的本质。”
“选择的本质?”屠休问,“他选择了什么?”
“他在执政州坚持了10年以工代赈,还与三十六个州达成共识,提供有独立房间的救济所,为大量失业者提供了重新就业的机会。把很多蓝州的政策改良套用到红州,也让红州跟蓝州拥有了更多合作的机会。尤其是在当选后,更促成了银行信贷的全面改革……因为一个既有能力,也有足够耐心蛰伏的人,才能坚持自己的行事原则,哪怕必须与自己的家族撇清关系,但并不妨碍他之后再度利用家族的势力。”
这才是闻哲所知的被记载于“历史”中的小怀特,而非屠休印象里的那个不愿意掌控权利,也不愿意置身台前的小怀特。
“历史中甚至连岛和怀特家与岛有关的记载都找不到,这大概是他以私所掩盖掉的唯一一件事。”闻哲近乎残酷的陈述了事实,“我看到的都是关于他在执政州内兢兢业业了26年才决定迈出最后一步的记载,以及他虽然成功当选,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之所以能当选的理由是多方势均力敌、博弈和妥协的结果。更不可能知道他所执着推行的大部分举措,早已经违背了他所处的过于极端的时代所需要的预定进程了。”
从一个已经腐烂的国家,最能看清时间的不可逆性。因为其所需要的从来不是改革,也不是一个有能力的领导者,而是……
“可惜身处高位的他却不自量力的以为,凭借手中的权利就能改变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发起了针对金融体系的管制与改革,继而忽略了彻底脱实向虚的社会结构是不可逆的事实,反而加速了他的祖国的自我毁灭进程。”
对国家有益的政策,未必对个人有益。
“国家这个概念之所以能诞生,完全是因为人类自身逐渐演化出了不可逆的社会属性。”闻哲说,“可这并不意味着小怀特在自我牺牲,也不意味着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只意味着他动用肮脏手段的时候,更能获得一种自洽的逻辑,或者说是更能在某些时刻做出那些真正能作用于未来的决定……”
“他死了,对吗?”屠休恍然大悟,“而且很快就死了。至少不是寿终正寝。”
闻哲没有点头,却坦诚地说出了答案:“他会在当选后的第三年死于自杀式恐怖袭击。”
屠休:“……”
“再经过30年后,才能查清雇凶杀人的就是他的政敌,”闻哲说,“也就是他竞选时期亲自挑选的助选人,更是在他死后接替了他位置的人。至于对他实施袭击的暗杀者,却是一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职业雇佣兵。”
军工复合体、寡头、家族、岛、怀特、竞选、秋、暗杀、佣兵……残留在屠休脑中条件此时和结果完全对上了,而早已经猜中了大部分发展的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秋本来不应该死的。”屠休得出结论,“如果不是我……”
“不,”闻哲打断了对方,“劝说她加入你那方的人是我,应该负责的也是我。可我们俩却都不应该为秋的死自我谴责,因为即便我们不拉秋入局,以她手中逐年扩大的佣兵团规模,早晚也会被牵扯进代理人战争中。”
闻哲在屠休惊愕地注视下以过于平静的方式“诵读”了他所知的“历史支线”。
“秋在中东的人脉,既是真正能帮航债诱发后续危机的关键之一,也是促成中东各势力达成和解的不可或缺的成因。秋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不是任何人能改变或抗衡的必须条件。小怀特的死既是他害死秋的自作自受,也是各州军警宪特等组织自发性武装冲入华盛顿的成因,更是促成文明融合之前所必须经历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