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治国理论?”屠休勉强接上话。
闻哲“嗯”了一声:“从词源上去理解,古希腊是以城邦作为最小单位基础,所以根本就不是‘人天生就是政治动物’,而是‘人天生就是生活在卫城里的动物’。恰如雅典卫城里的人,最初就只有雅典和爱琴海的概念,根本不知道希腊是什么概念,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各自的城邦里,城邦则沿着爱琴海周围如同孤岛般散落着,他们所需要捍卫的就是各自的卫城,他们的认知也就局限于城邦范围之内。”
屠休了然:“直到波斯人出现,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与波斯帝国的区别。”
“可‘区别’只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常态,”闻哲道,“就像所谓的古希腊公民权实则是建立在不把奴隶视作为希腊人的前提,也是将其中一部分人视作等同于牲畜的资产的基础上,才得以成立的伪概念。尤其是雅典的奴隶数量常年达到公民的八倍以上,而所谓的雅典人和古希腊的公民们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等等,”屠休突然抓住了关键,“你学希腊语和西方哲学莫非都是为了能看懂西方历史?”
闻哲颔首:“一部分是。”
看来自己没能揣度出所有。屠休想。
“还为了什么?”他干脆问。
“因为古希腊只是时间里的其中一部分,”闻哲说,“我想了解并理解的是人类所有文明的诞生与演化过程。”
屠休瞪大双眼。
让他惊讶的不止是闻哲的话,还有“域”。
这次变化的不止是“位置”,还有时空节点。
眨眼间,他们已经抵达另一个远比古希腊神庙更加富丽堂皇“宫殿”。
屠休怔在原地好几秒,这才从往来的行人的衣着上分辨出所处的时空。
闻哲此时却已经率先踏上台阶,径直朝目的走去。
屠休连忙快步追上。
台阶的尽头,有延伸向内的地面,仿若永无穷尽。
恢弘的元老院里人头攒动,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一幕。
时间恰好在那个广为人知的历史节点,肩披红色斗篷的男人被许多身穿长老袍的人围在中间,后者趁乱从宽袍下掏出了提前藏匿着的锋利匕首,等到目标转身的刹那,立刻递出了他们手里的利刃。
被害者的背后被贯穿了一次,两次……参与刺杀的人太多,很快就让屠休无法计数,而被攻击的害人却没有就此停止倒下,反而朝着离开元老院的方向奔跑。
直到那条被无数次洞穿的红色斗篷里透出了另一端的光,被害者已经踉跄着走出了这个充满阴谋者们的元老院。
只可惜,更多的刺杀者从他背后蜂拥而上,不断用手中的匕首攻击着红色斗篷的主人……
屠休看到途中就已弯起了唇角,想:如此恢弘的元老院前所发生的刺杀,本质上其实与荒凉的温泉关并无二致。只是那时候是为波斯帝国奏响的丧钟,此刻却是为“共和罗马”。当那位年仅19岁的“罗马新皇”通过其卓绝的政治手腕,踏着前人的尸体上位,成为“新的僭主”,罗马的“新篇章”就会开启,但那同时也是罗马的“终章”,罗马的分裂已经避无可避……
闻哲与逃跑和刺杀的人群擦肩而过,独自驻足于刺杀开始的位置,平静地看着刺杀者们掏出匕首,看着屠休步步紧跟在血腥一幕的咫尺内,看着红色的轮廓逐渐滑向地面,没有任何身处其中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看着。
屠休思考到途中就突然回神来,没有跟随那些在街头欢呼的刺杀者,反而驻足回头去寻找闻哲的身影。等他发现对方还站在原地,当即放任所有的背影从元老院的台阶上消失不见,转身回到了闻哲面前。
“怎么了?”屠休问。
闻哲没有回答,但他显然听见了,还发出了一声短暂地轻应,可他并没有看向对方,只是抬着头,盯着那片缀满了华丽装饰的天花板。屠休却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见过了无以计数的相差无几的刺杀过程,因而无论被杀者是谁,都无法引起对方的注意,更不用说是情绪起伏,他也因此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追问,直到他确定了闻哲不会给出反馈后才走向了旁侧。
屠休在地面上一块赤色斑驳前蹲下,沾了一点余温尚在的血,感受指尖粘滞的触感。
“后世经常把屋大维定性为一个没有私欲的实用主义者。”闻哲突然开口。
“——!”屠休微愕地看向对方,这番话显然是在证明闻哲与自己刚才联想的是同一个人。
“你觉得刺杀凯撒的真凶是谁?”闻哲问。
如此突兀的问题难免让屠休一愣,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闻哲首次在“质问”之外抛出了一个“明确待解的问题”,即便这个问题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利益?”屠休舍弃了“元老院阴谋者”的标准答案。
“和人。”闻哲补道。
屠休短暂错愕,而后很快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以及此前在时空节点里所目睹的一切,随即意识到这一切其实都有根源性上的共通性:利益的蛋糕大小永远有限,被困在利益闭环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相互争夺——恰如人类从荒蛮中诞生后逐渐走向了安稳,直到自然气候逼迫缺乏食物的人类祖先走出第一个闭环,前往世界各个角落去建立并发展属于各地域的习俗、语言和文字,这才催生出了文明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