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所记载的历史只有只字片语的结果与定论,胜败往往远比现实要畅快得多,尤其是古希腊的城邦联盟未曾齐心协力反而互扯后腿的开端,波斯那一方若知晓这些甚至只需要放任其内讧就能见证古希腊的灭亡。
可幸运的是,情况正好相反。
面对强大的外敌,古希腊的人们最终还是在混乱的争执、三百位斯巴达人的死亡以及波斯人攻破雅典卫城后,决定暂时将所有的分歧都搁置到战后再论,继而迅速达成了将其引领向胜利的“一项共识”……
……
雨滴落在屠休肩膀时,他从火光与血腥中抬起头,看向了天空,这才迟来地意识到战争已经步入“共识”所促成的“胜利尾声”:既然敌人是陆地上占有绝对优势的一方,雅典人决定放弃陆上的胜负,选择了在海上迎回胜利;昼夜交替过后,雅典联盟的战舰集结完毕,埋伏在既定水域并放下了诱饵;波斯人此前在海上失利,此时依旧对爱琴海域不及雅典人了解,加上温泉关胜利冲昏了头脑,选择可想而知。
当清晨的海面上吹起了规律的横向骤风,成功帮助此前完全不占优的雅典人推动了他们战船,自然形成了对波斯战船的包夹……
至此,波斯这个以陆上战争起家的强大帝国则又一次败给了爱琴海的威力,第二次希波战争胜负已分,波斯帝国从此逐渐衰落,而凭借爱琴海的力量再度战胜了敌人的希腊联盟,也将获得后世史学界所划定的与波斯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文明”。
这个由散落在地中海沿岸的无数小城邦所构建的联盟,从此不再需要集中所有的力量去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注定了它们永远无法成为具有统一性质的整体。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次的胜利从来没有从根源上解决联盟内的各方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问题,也不需要解决。
恰如古希腊的改革者总是会被公民们认定为独裁僭主,继而注定了其被“陶片放逐”的终局……
“你觉得历史中出现的英雄都是值得赞扬的吗?”闻哲驻足于尚未燃烧殆尽的神庙残骸前。
希波战争结束了,但屠休依旧不知道闻哲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对方突然出声却促使他回过头,盯着对方火光中的轮廓,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颔首。
闻哲没有看向屠休,自然不知道对方正在点头,却不妨碍他把话题继续下去。
“我非常厌恶那些满口都是空泛的理论知识,却从来不结合真实历史来进行论证的所谓学者,所以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提及那些枯燥的理论——包括你。”
对方过于直白的说话方式让屠休觉得陌生至极,却也因此更加期待对方后面的话了。
“尤其是那些张口就要教导别人应该如何学习、社交以及生活的人,在我看来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恶心的东西。”
居然是“东西”,而非“人”。屠休愈发惊讶于对方的用词。
让他没想到的是,闻哲随后的用词和语气竟然变本加厉。
“说到底,别人的生活与他们有何干系?用空谈的大道理教训别人,就能显得他们高人一等了?”闻哲说,“只有那种内心极度脆弱的人,才会为了呈口舌之快而献祭别人。我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我始终认为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谁天生懂得如何生活,更没有谁能看破人生所有的真理,很多时候其实都要靠我们自己亲自去试错,才能明白什么是危险和禁忌,才能明确我们的选择道路。而人类只要置身于物质世界当中,就不可能看破所有的真相。因为我们始终是只其中的一部分,永远也不可能获得绝对公允的第三视角。”
冗长的话语过后,终于回到了开始的提问上。
“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会反复重新划定英雄的定义,甚至会为了铸造虚假的英雄而改变历史,让历史变得不再是历史。”
屠休迟了几秒才意识到闻哲不止回到了开始的提问,还回到了海战开始前没有给出答案的问题上。
“总有人喜欢把历史当做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历史根本无法打扮,不过是记录历史之人的动机不同,而解读之人的视角也不一样罢了。”闻哲说,“事件或许在节点中存在争议,但英雄的定义不应该随时代变化,只能依靠历史才得以存在,否则人本身就会成为驳论。就像有人自以为带入了某个力往狂澜的英雄,自己也能拯救世界,其实只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妄想,却忘记了那些藏在英雄背后无以计数的普通人所付出的努力。”
闻哲说话时的视线虽然还停留在第二次希波海战的尾声上,语速却逐渐加快,同时情绪也逐渐明显,仿佛双眼与唇舌分属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我认为任何企图用虚无主义去杜撰历史的败类,都应该拖出去凌迟。”
“……”
屠休愕然地微张着嘴,仔细回想过后才意识到,闻哲的确很少表明自身的观点,尤其是那些极端的观点,就像其对生存以及思考本身地执着都不会以观点的方式输出的执着,而是依附于“活着”与“哲学”。
说到底一个是本能,另一个是其他人的理论,而非是闻哲自己的东西。
因为闻哲不想,也不会把他的“规则”强加于旁人。
“西方和东方的哲学几乎同时出现在地球的两端,文明进程上具有许多共通性,是一种生物进化过程中共有的历史周期,但二者却往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发展了,这才出现了文明两种个大类。尤其是那些鼓吹古希腊思想,却还没有发现古希腊的思想核心其实并未延续下来的人。就像君主到僭主、贵族到寡头以及民主到暴民之间的关系其实与现代的三权分立概念完全相左,是自然态与刻舟求剑般的曲解与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