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不慎,手中漆碗倾斜,羊奶全泼到自己刚换的衣服上,崇应彪扶额,小玉望着父亲,嘿嘿一笑,将剩下的羊奶豪迈一饮而尽,小跑进屋,没多一会儿,又换了件新的衣服出来。
初月看了眼小玉身上色彩鲜艳的簇新女装,和头上与衣服不甚搭配的男孩发髻,其他孩子头上也是清一色的同发髻,脑后一个小小的辫子,梳入发中。初月觉得眼熟,又看了一眼崇应彪和金葵的发髻,如出一辙,笑着问道:“你还给他们梳头发?”
崇应彪看向初月:“不然呢?”
每天早上,孩子们排着队走到他面前,他一个个的为他们梳好发髻,崇应彪只会一个样式的发髻,就是他自己头上那个,流水一般扎出的发髻,外面的人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北伯侯家的孩子。
梳完头,孩子们一人捧出一个碗,朝光说,多喝羊奶能长得高,所有孩子一天三碗羊奶,崇应彪不怎么虔诚的跟巴氏之神祈求后,分给一人一碗。
朝光的话没有错,小玉的个头窜得很快,身上的衣服很快就小了。
为了让闺女穿上合身的好看衣服,也不能让别的孩子穿有破洞的衣服,否则传出去他北伯侯的颜面往哪里放?崇应彪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觉得补一补也不影响他北伯侯的威名。
吃过早饭,崇应彪照例带人外出巡视,所谓巡视,就是看看谁家水缸空了,给他满上,谁家屋子坏了,帮他修好,谁家柴火不够了,回军营的时候,叮嘱火头军帮他打上。
约法颁行之后,北崇基本没什么大事,刑罚数年不措。
初月打量着院中一切,大概明白了崇应彪带他来这里的意图,“殷商的贡赋很重吧。”崇应彪点头,“是,我想要一个没有质子,没有抛弃,不用你死我活就能活下去的世界。一个即使不做北伯侯,也能和所爱之人,活下去的世界。”
北地所有人都爱戴他,他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他,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在获得足够的关注与爱之后,崇应彪一点点将自己扭曲的灵魂,扯了回来。
他想起了离开北崇那日的大雪,玄鸟纹帐车外,父母牵着崇应鸾的手,嫉妒与愤恨的情绪扭曲了孩子的心,以至于这么多年他都忘记了,踏上帐车的那一瞬,他是不舍,是贪恋,是渴望留在父母身边。
冀州城下,他看着苏全孝死去,兔死狐悲生出的嫉妒,遮蔽了他的心,他忘记了,自己的恐惧,忘记了自己所想的也不过是活下去。
活下去,得到爱。就这么简单而已。
越扭曲,他离自己所想越来越远,一生一世的背道而驰。
崇应彪抱起小玉,将头埋入她脖颈,小玉感觉到父亲的难过与哀伤,紧紧抱住了崇应彪的头,将脸贴在了他头上,崇应彪在小玉衣襟上擦掉泪珠,抬起头,看向初月:“我想大家都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爵位,非我所求。战争,会摧毁一切,初月,北国的人不愿意起兵。”
初月沉默了。
“姐姐!”一个孩子在人堆里朝小玉招手,小玉立刻丢下崇应彪,迫不及待从他怀中跳出,撒开两条小腿,小鹿一样的跑远。崇应彪和崇应彪跟了上去,看着那些孩子快乐的嬉戏打闹。
初月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孩子,见小玉不过五岁,并不像是所有孩子里最大的,也不是个头最高的,但是所有孩子都把她叫姐姐。初月有些疑惑,“他们怎么管小玉叫姐姐?”
崇应彪也很疑惑,问了小玉一句,小玉玩的正欢,哪顾得上回答崇应彪,只遥遥冲他举起了自己的小拳头,崇应彪愣了一下,一把揪住小玉的耳朵,“臭丫头,让你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小玉挥舞着两只小手臂,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耳朵救下来。她捂着自己通红的耳朵,一溜烟的跑了,崇应彪看着她抛开的背影,气的狠狠踢了一脚地面。
初月笑了,看着崇应彪‘啧’出声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崇应彪脸色铁青。
初月没有放弃,暂时留在了北地,夜晚,崇应彪照例给小玉讲故事哄她睡觉,小玉搂着崇应彪的脖子,问道:“父亲,母亲是不是死了,你是骗我的?”
“胡说!”崇应彪从床上弹了起来,“谁跟你说的,你母亲活的好好地,不是跟你说了,你母亲有事,暂时要离开一段时间,快回来了。”
小玉看着忽然凶起来的崇应彪,小嘴瘪了起来,崇应彪见自己失态,赶紧去哄,小玉却捂着脸翻了个身,背过身不理他。没过一会儿,呜呜的哭声就从小玉的指缝里漏了出来。
“母亲!”小玉越哭越大声,一边哭一边喊“母亲。”
哭声引来了初月,初月看了眼崇应彪,示意他出去,自己来哄,崇应彪无奈,走出屋中。
院中,明月高悬,崇应彪坐在井口,用袖子认真擦拭着自己的质子剑,初月哄孩子的歌声从窗缝中传出,崇应彪举剑,挥了一下,利刃划破空气发出流畅嘶哑啸声。
初月哄好小玉,走出院中,崇应彪站了起来,走到初月面前,“我不能起兵,北国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事情再动干戈,但我可以跟你走,我要把朝光带回来。”
“你”初月笑了,“不做北伯侯了?”
崇应彪只是笑,“北伯侯的位置空出来,多少人等着当。”
院门忽然开了,金葵与质子旅其他兄弟蜂拥而入,崇应彪看着他们身上甲胄,金属在月光下,散发出流水般的光芒。没等崇应彪开口,金葵先张嘴:“哥,你要是一个人去了,你就得给姬发当小兵,你带着我们去了,你得当个将军啊!”
黄元济附和道:“就是啊,你要当了小兵,那姬发不针对死你!”
孙子羽强忍笑意,“对吧,你看他们说的多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