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架的崇小玉乖得很,小猫一样,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崇应彪一时语塞,不知是该先问她身上有没有伤,跟谁打的架有没有把人家打伤,还是问她母亲送给她的项链去哪儿了,亦或是揪着她的小耳朵问她,有没有把自己跟她说不要打架的话记住。
想了半天,崇应彪冷不丁问了句,“打赢了吗?”
崇小玉眼里顿时一亮,扬起张小脸自豪道:“当然打赢了!”
崇应彪笑了,摸了摸崇小玉的小脑袋,把她转过去,一边解开她头上散乱的发髻,重新束好,一边问她道:“怎么打的?”
崇小玉激动地跟崇应彪讲述起了自己的战果,好几次兴奋的要窜起来,正在为她梳头发的崇应彪按都按不下去。梳完头发,崇应彪将崇小玉转了回来,认真问道:“项链呢?”
“丢了!”崇小玉实话实说。
责备的话在嘴边打转,最后变成了一句,“丢了就丢了吧。”崇应彪看着小玉,不忍责备但打架总归是不好的,他想了想,看着小玉的眼睛认真道:“一会儿让你舅父带着你去跟人家道歉!”
北地苦寒,物资匮乏,推行约法之后,可供奴役的奴隶少了,被释为平民的奴隶一穷二白,加之平定崇黑虎的战争,供给殷商的贡赋。
当家方知柴米油盐贵,面对域内一穷二白的现状,又遇瘟疫雪灾,境内百姓更是困苦,崇应彪召集北方二百诸侯,彼此间相互救济,总算度过了危机。
目睹民生凋敝,崇应彪下令免了自己封地内百姓十年所有赋税,严令除缴纳殷商贡赋外,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向平民征收赋税。二百诸侯见状,纷纷效仿。
一系列政令颁布,北伯侯大人遇见了他这辈子没遇见过的窘迫,半个贝币难倒铁骨铮铮的大英雄。上有收留的数百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奴隶,下有两个嗷嗷待哺闺女。
难啊。难啊。崇应彪觉得难死了。
冲锋陷阵杀死一名敌军,只需要刹那,但让一条生命活下来,却那么艰难。当质子的时候,虽然寄人篱下,但殷商也未曾苛待于他,崇应彪从来没为生计担忧过。
和崇小玉回到军营,黄元济迎面而来,神情严肃,似有要事禀告,崇应彪让小玉自己去玩,小玉扭头遇见了金葵,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腿,“舅父!”金葵弯腰将小玉抱起,“又打架了是吧,走吧大小姐!”
道歉这种事,金葵熟的不能再熟悉。
崇应彪见金葵将小玉抱走,转身和黄元济进了营帐,黄元济将一封帛书奉上,“姬发已经攻破了泗水关,大军陈兵临潼关下,他请咱们一起起兵,自北攻打游魂关。”
殷商节节败退,西岐屡战屡胜,对于这样的结果,崇应彪并没有感到有多意外,“嗯,我知道了。”
“那咱们?”黄元济请示道。
“静观其变吧。”崇应彪深叹了口气,“朝光”
“你再不起兵,等着给朝光送殡吗?”女子的声音冰冷,崇应彪与黄元济齐齐看向来人,初月一身素衣,旁若无人的走进帐中,崇应彪睁大了眼睛,眸中已有愠色,“西伯侯世子夫人?哦,不,西伯侯夫人,好大的架子啊!”
金葵抱着小玉从帐外走进,迎面撞上初月,他愣住了,立刻看向崇应彪,“哥?”崇应彪朝金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小玉带下去,金葵会意,立刻抱着小玉离开。
崇应彪看向初月,见她一身素衣,知道是伯邑考去世了,他帮初月将伯邑考从狱中救出时,他已经气息奄奄,见初月还以朝光威胁自己,崇应彪索性摊牌,“北崇不会为了我个人的私情起兵,我要是这么做了,朝光不会原谅我。”
初月看向崇应彪,眉头微蹙,目光中满是打量与审视,“我可以承诺你,将来,你还会是北伯侯。”崇应彪摇摇头,“我不要这个。”初月有些诧异,“不要爵位?那就是金银珠宝?”
崇应彪还是摇了摇头,“你和我一起来吧。”
初月半信半疑,跟着崇应彪走出了营帐,军营附近,是一片民居,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崇应彪打招呼,初月敏锐注意到,这些人非老即残。
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妪颤巍巍拄杖出门,对崇应彪道:“大人,你的衣服我给你缝好了,你记得带回去。”崇应彪应道:“好嘞!我一会回去的时候拿。”
推开一座小院,金葵刚挤完羊奶,正在向神灵祈祷,小鼎中清水沸腾,金葵将羊奶隔水煮了起来,初月看着金葵这怪异的祈祷方法,眉头紧皱,问崇应彪道:“这是你们北地风俗吗?”
崇应彪一愣,“这不是你们殷人的神吗?朝光说这是巴氏消毒之神,按照这样的流程处理羊奶,巴氏消毒之神会庇佑两个孩子健康长大。”崇应彪不信这个邪,但这么多年没停下过祈祷。
巴氏消毒之神确实让小玉健康长到了现在,崇应彪眼眸中忽然溢起一丝哀伤,他又想起了小黑,两个孩子中最健康的一个,小黑烧到最后,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睁着双清澈的大眼睛眼巴巴望着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父亲,我好难受。”
孩童滚烫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崇应彪只能无助的抱紧了怀中幼小的身躯,他已经想好如何小黑获得世女之位,可是对于病重的孩子来说,什么锦衣玉食爵位财富,都不过是轻飘飘的虚名。
煮好羊奶,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擦干净手脸,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从屋中涌出,将崇应彪团团围住,随着小玉一声“父亲”,十几个孩子七嘴八舌跟着喊了起来:“父亲!”“父亲大人!”“父亲!”
崇应彪脑仁一阵发疼,初月看着面前一圈孩子,又看看崇应彪,薄唇轻启,声音冰冷:“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崇应彪愣了,他没好气的看着初月,怒道:“对!我不是好东西,伯邑考是!姬发是!”
金葵笑了,适时喊那群孩子道:“别闹了,过来!”小玉‘哦’了一声,跑向金葵,金葵将处理好的羊奶分给这些孩子,并向初月解释道:“祭司大人,这都是无家可归的奴隶或者阵亡者遗孤,北伯侯见他们无人可依,将他们收留,日子一久,他们就跟着小玉叫他父亲。”
小黑在的时候,问崇应彪能不能收留他们,她和她的母亲一样善良,崇应彪犹豫了一下,小黑搂住父亲的脖子,一顿摇晃。
崇应彪:“好吧!”
待得时间久了,这些孩子们也跟着小黑叫他父亲,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受尽了冷眼,忽然有个人对他们好,看着他们叫自己父亲时,眼里的小心翼翼与清澈纯真的期盼,崇应彪不知道要怎样拒绝。
初月这才知道是自己误解了崇应彪,向他道歉,“对不住,误会你了。”崇应彪冷笑一声,扭头不看初月,他的目光落到院中大口喝奶的小玉身上,嘴唇沾了一抹白,一边喝一边和周围人打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