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光抱住崇应彪的头,崇应彪顺势躺在了她怀中,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母亲的气息,令人感到舒适。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北崇,没等他回到家乡,母亲便去世,她温暖的怀抱与爱,全给了留在她身边的崇应鸾。
“在成为巫女之前,我只是个小小的奴隶,活在朝不保夕的饥饿与无助之间。那时候我的希冀很小,只希望世上能有一个地方,可以够让我吃饱穿暖。但是朝歌城太大了,一层一层的大人物,山一样压在我头上,我像件物品一样,被买来卖去。我做不到去成为王妇,我踩在别人头上的时候,当年别人踩在我头上的感觉就越来越清晰。”
朝光摸着崇应彪的头,言辞诚恳,“不要成为殷寿,用虚假的皮囊去欺骗利用外面的人。我宁可你会因为质子的死,和我生气,因为你真的在意,那是你的兄弟。彪啊,殷寿骗了你,你再去骗别人。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你和我,见众生,才能见自己。”
她不知道崇应彪能不能明白,或许,他会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朝光已经将自己要做的事情示范给他看了,爱绝不是占有,也不是自私的,自私的是人性中无法遏制的欲望,他们扭曲了爱,也扭曲了这个世界。
爱是去爱,不要回报的去爱,爱是克己,不是要求别人。
“不要怕,我会回来的。”她的手穿过崇应彪的发丝,按在他头皮的穴位上,崇应彪闭上了眼睛,惬意的感受着朝光这久违的温柔,孕期折磨得她很难受,吃不下睡不着,脸色暗沉长斑,腿抽筋脚浮肿,朝光脾气难免变得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崇应彪三天挨五顿骂,骂着骂着,骂人的人还自己哭了。
????那段日子……真的……
????听完朝光的话,崇应彪沉默了,她对朝光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曾以为,朝光只是在利用他,只要能得到,就是利用又何妨,他可以给朝光这些,只要她不离开自己,各取所需。可是朝光却说,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她知道苏全孝一定会死
那姬发?七年?为什么七年?她到底还知道什么?前世姬发伐纣五年,与殷郊交战两年,也是七年。她也和自己一样?不,崇应彪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是上一世的朝光,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巫女,难道真的可以通神灵吗?神灵有没有告诉过他的小祭司,自己的事情?前世种种,宛如噩梦一场,崇应彪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一世他没有杀死殷郊,世界变化的太多,崇应彪自己都不肯定,姬发是否还能如上一世一般,成为新的天下共主。
七年,朝光又提起了这个与前世高度吻合的七年,崇应彪心中一阵恐惧,他抱紧了朝光的腰,“我不会让你回到朝歌的。不回去!不需要殷商的支持,不要你牺牲自己,我一样可以打败崇黑虎和崇应鸾,成为北国之主,朝光,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朝光想推开崇应彪,推了一下没推动,她用力的将他推开,崇应彪感受到朝光的抗拒,松开了手,直起身,看着她。朝光凝视着崇应彪的眼睛,笑着对他道:
“你怕什么,别怕!我还会不回来了吗?彪啊,我选择你,不是因为你放了殷郊,断绝我去西岐的路,而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朝歌城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我,这个世界听不见一个弃子的声音,也听不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崇应彪看清了朝光的算计,知道她在利用自己,朝光也看清了崇应彪放走殷郊的盘算。他看了一眼朝光,对她想到这里并不吃惊,因为他就是这么干的,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她的话。
想起朝光那点算计,利用自己杀了殷郊,再杀了自己,跟姬发去西岐,好一招连环美人计!崇应彪登时有些不悦,他盯着朝光,眸带幽怨,“你可比我坏多了,我可没想着杀你。”
朝光有些羞愧,目光躲闪,但想了想崇应彪这下三滥的计俩,拿殷郊来堵她,逼着自己跟他走,立刻反唇骂道:“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你要是想着杀我,我去东鲁去南都,都不会跟你走!”
“你!”崇应彪看着朝光,眨了眨眼睛,声音高了两度,“不许去!”朝光下意识看向摇篮婴儿,小的那个弹了一下,碰到大的,大的也弹了一下,她赶紧凑了过去,轻拍她们的屁股,两个孩子这才安静了下来。
朝光气极,她好不容易才哄睡两个孩子,差点就让崇应彪吵醒了,反手给了他一下,低声骂道:“你要死啊!”
????崇应彪气馁的低下头,想了想,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朝光的决定,每一个她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都不会有一丝动摇,可他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挽留朝光道:“我不愿意!我们的孩子她们还那么小”
被爱,那么美好,爱,却令人心酸。
佛言世事无常,人心却期盼有常,诸事轮转,并不会因人欲而止,痛苦生于有常与无常之间。现在,他们改变不了一切,不合时宜的执着爱欲于人,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朝光看向摇篮中尚熟睡的两个孩子,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是她血脉的延续,她很爱她们。爱欲,即牵绊,朝光不可能不为这两个孩子牵绊,她望着两姐妹,一时出神。
崇应彪以为她心软了,继续道:“她们还这么小,不能没有母亲。”朝光忽然被崇应彪这番带着试探与引诱的话语戳了一下,她缓缓回过神来,看向崇应彪,目光逐渐坚定:“谁都阻拦不了我,我不会留在朝歌城,如果你将这里变成朝歌,我会像离开朝歌一样,离开这里!”
孩子,是血脉的延续,北地,是精神的延续。只有北地变得和外界不同,这两个孩子才会脱离那套吞噬女人的秩序,失去属于自己的姓名,一辈子做男人的附庸,生儿育女直到死去。
如果最后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朝光有抛弃一切的狠心与决绝,她做不到被这个世界同化,一生的依附,不得自由,踩在别人的头上,和当初别人踩在头上的感觉是一样的,她恐惧愤怒而无能为力。
或许,朝光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这个世界很大,但她始终没有放弃自己掀翻一切的权力,决然拒绝不与之同流合污的权力,转身离开的权力。
感情,困不住她。城邑,也困不住,人的灵魂是自由的。
出月后,朝光在军营中接见了殷商的使者,是个熟面孔,子娍。
她一身金色甲胄,錾刻噬人饕鬄纹,用做装饰的五根纯白翎羽于无声处彰显其王家大侍卫长的身份,神态从容坐于席间,身侧护卫皆是如她一般的殷商女武士,甲饰兽纹,英姿飒爽。
子娍一直觉得是崇应彪挟持了朝光,她见朝光身形削瘦,气色也不大好,更对崇应彪没什么好感,“殷人祭司岂可久留于外,崇应彪,你最好把朝光还给我们!”她一张口,语态便强硬高傲,“趁着朝歌之乱,殿下失势,煽动质子叛乱,劫走罪人,挟持朝光离去,崇应彪,你胆子大得很啊!”
殷郊回到朝歌之后,子娍才知道当日朝光并没有和姬发一道离去,现在人在北崇,和崇应彪在一起。殷郊嘱咐子娍,一定要完好无损将朝光带回朝歌,崇应彪想要什么,都可应允。
子娍作为使者,在了解北地情况后,对崇应彪更不屑一顾,为了增长自己的势力,居然与奴隶为伍。两强相争,渔翁得利,子娍作为殷商使者,本就是受益一方,她本不想掺杂过多情感,无奈,她实在是看不得男人欺负女人。
并非所有的女人都拥有可以比拟、超越男人的武力,这种仗着体型差距欺辱女人的男人,她在朝歌,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后来进了女族旅,才有所收敛,因为她遇见了比她性格还冲动的子姳。
“当了将军的人,连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崇应彪冷笑一声,“这是在北崇,不是在朝歌!”子娍冷笑,“天下都是我们殷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