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葵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孩子出生,朝光却没有奶水喂她们,托崇应彪的洪福,朝光这才知道产妇生气,是真的会把奶气回去的。两张粉色的小嘴嗷嗷待哺,朝光却只能拿清水暂时喂给她们。
为了下奶,她想了很多办法,却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附近居民送来了新鲜的羊奶,朝光用巴氏消毒法处理后,喂给她们。两姐妹吃饱了,乖乖在摇篮中睡去。
崇应彪守在摇篮前,盯着两个孩子出神,他已经这样盯着她们看了一下午,从他早上从军营中回来,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他盯着两个孩子,若有所思。
朝光知道绝对有事,她走过去,踢了一脚崇应彪,低声道:“你最好告诉我,殷商的使者说了什么。”崇应彪抬头,看了一眼朝光,什么都没说。
“你不说你就以为我不知道吗?”朝光冷笑一声,“北崇二强相争,得利的能是谁呢?殷郊甚至不需要公开表态支持谁,崇黑虎和我们都会争相讨好朝歌,就算不是为了获取外部支持,也是为了不将殷商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你想给殷商什么?”
崇应彪看着朝光,认真道:“金银珠宝,牛羊牲畜。”
朝光蹲下身子,温柔的注视着崇应彪的眼睛,“不,这些东西都不需要,有一件东西,能抵得上万千金银,殷人的祭司怎么能长久的逗留北地呢?”
崇应彪睁大了眼睛,立刻要拒绝,却被朝光捂住嘴,他一把捏住朝光的手腕,“不可以,我跟殷郊拼了,我绝不会让你回朝歌的。”崇应彪不清楚朝光为什么一定要逃离朝歌,但他知道,回到朝歌,她就活不了了,她会死的。
“我会回来的!七年,我敢保证,七年之内,我一定回来。我回到殷商,依旧是殷人的祭司,比干死了,我会是少司命,甚至是大司命,有我在朝歌,你就是北伯侯。然后,翦商。”朝光深吸一口气,看着崇应彪的眼睛,“现在得罪殷商,与之公然决裂,他就会倒向崇黑虎,我们就完了。”
“那就拼了!”崇应彪毫不畏惧。
朝光挣开崇应彪的手,“拿什么拼?你凭什么拿别人的命拼?”她痛苦掩面,那些不能为人所道的痛苦与懦弱,日夜折磨着朝光,她终于鼓起勇气,对崇应彪说出一些实情,“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在大司命殿见到苏全孝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的结局!”
时代的洪流没顶而来,一生的命运从睁眼那刻就被注定,无法挣扎,无法反抗。她不知道怎么改变,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她开始逃避,将自己关在那个没有风吹永亘的虚假世界。
是苏全孝一直尝试将她引出恐惧之中,因为他,朝光开始接触这个世界,阳光温暖,溪水潺潺,春天的花,夏日的绿荫,秋日硕果,隆冬的雪,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大商如此强大,冀州城破,是不可更改的注定。明知道结局是失去与死亡,又贪恋现实的温暖与阳光,她看着苏全孝,卡在那个自我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不知去往何方。直到苏全孝死了,虚假世界的天空被现实碾碎,断壁残垣扎进血肉,拔也拔不出来。
朝光捂着脸,强忍即将崩溃的态度,倔强的平视崇应彪,目光坚定,“我救不了苏全孝,我直到他会死但我没有办法。彪,我看着你,我觉得你和他的命运很像,我不想你步他的后尘。七年,七年之后朝歌就会化为灰烬,我就会回到这里。”
崇应彪看着她的眼睛,她说的诚恳,尤其在说到苏全孝时,眸中明显的刺痛,她说不想自己步苏全孝的后尘,想到这里,崇应彪忽然想起,前世,正是为了躲避与苏全孝同样的下场,他弑父杀兄,成为了北伯侯,最后,走向了癫狂而孤独的死亡。
黑暗,一直都在,只是背负的人不同。
崇应彪眼眶一热,“为了我回到朝歌?为”
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他回到朝歌?千辛万苦的想要跑出来,最后又心甘情愿的回去,这是件无利可图的事情,分明无利可图。
朝光笑了,眼中含泪,“大司命殿,你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你又为什么要带我出朝歌呢?起初,我以为你只是个庸俗的好色之徒,后来我发现,你不是哦。彪,你不是,你有心,只是你的心,千疮百孔,看不到原本的样子。”
没有人教过崇应彪,到底应该怎么活下去,他被那一套规则驯服的太久,将感情与利益挂钩,成为彻彻底底的杀戮工具。
他天真的认为,只要自己努力,父亲就会认可自己。只要自己地位越高,就会有更多的人关注自己,他拼了命的想在这套规则中出人头地,磕得头破血流,一次次受伤,一次次痊愈。
他的世界,是崩塌的,弑父带给他的冲击,即使经历两世,都无法愈合。原本的世界观崩塌,破碎成灰,崇应彪回过头才发现,即使自己登上高位,还是不会有人爱他。
????相反的,身边之人全被他推向了对立面,他为权势弑父,也终会落此结局。
这一生,他努力想要改变一切,他捧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去救父亲,去爱他,因此失去仅剩的一切,可爱换不来爱,权势也换不来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他的心,千疮百孔,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连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到底到底在想什么。
“彪啊,你难道不想成为天下共主吗?”朝光看着出神的崇应彪,忽然问道,崇应彪惊了一下,朝光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目光仿佛要洞穿一切,“你要是只想做一个小小的孤城之主,你根本不会让我杀了那个质子。可你权衡利弊之后,做出了决断,你想要人心,想要全是,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的野心与欲望。”
杀死这些平民救下那质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崇应彪没有,人心一旦失去,就覆水难收,崇应彪根本不在乎这些人,却在乎人心,说明他其志不在此,而在利用这些人,谋取更多。
“是!”崇应彪如实答道,他意在天下,这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这不是简简单单的野心,而是生与死的抉择,没有权势,我们就活不下去。”
重生后的一路颠沛,回到北崇,依旧是被弃的儿子,崇应彪不甘,不甘臣服于这样的命运,却又无力打破,他比前生更愤怒,明明没有抛弃父亲,将整颗心奉上,却依旧被抛弃。
他比前世更无助,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他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容不下良善,弱肉强食的世界,只需要像动物一样厮杀才能活下,什么爱与恨,什么父子亲人,统统都可以抛弃。
崇侯虎抛弃他,崇应鸾要杀他,黑暗勒住他的脖子,逼着他和自己一起沉沦。在灰与白之间挣扎之际,朝光给了她新的希望,打破旧秩序的方式与力量,他重新站了起来,就势必要向所有的人复仇!
崇应彪记得很清楚,那飞扬王旗下,红衣金笄的摄政王后,高贵端庄。他羡慕过殷寿手中的王权,但那种权力反噬太强,崇应彪更想成为姬发那样的王,受到拥戴与瞩目而非仅仅让人惧怕,他也想让那一抹红色,能够站在他身边!
朝光伸手,抚摸崇应彪的脸颊,她希望崇应彪能够真正爱他的子民,而非利用这些人,假的是不会变成真的,无情的政客终会露出他丑恶的嘴脸,最终被人心反噬。百姓的心和崇应彪的心是一样的,都经不起任何欺骗伤害,他们也会愤怒。
但崇应彪不懂什么是爱,没有人爱过他。那套价值观并没有被完全摧毁,某种程度上,他还将自己的情感与利益挂钩。朝光起身,坐到一旁的毛皮垫上,崇应彪坐在她身侧,将头缓缓靠在了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