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光捂着肚子,腰微微佝偻,一双手忽然扶住了她,朝光抬头,却是玉琅,玉琅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眼中怨毒的恨意被泪光稀释,变成无法言喻的痛苦挣扎。
“为什么要做女人呢?做女人多痛苦啊,要怀孕,生孩子。无论愿不愿意,一个生命就会来到你腹中,然后离开。一次又一次,孩子带走母亲的鲜血和灵魂,甚至生命,”
俘虏的生涯是悲惨的,没有人可以救她。朝光不知道玉琅到底经历了什么,当玉琅说出她的恨意时,朝光是愧疚的,质子旅踏破冀州属实,她作为随军祭司,也参与了这场战争。
“对不起。”朝光从未觉得语言如此苍白无力,“我很抱歉。”
玉琅垂眸,眼泪滚落,“对不起,我没办法原谅你。”她将朝光扶到榻边,自己在她身边坐下,“我看过质子旅的军功册,他取了我兄长的首级,他不算无辜。大家都看到他杀人了,朝光,你没有选择了。”
要么与群情愤慨的奴隶决裂,然后你死我活。要么杀了这个质子。为了外人,杀死自己无辜的兄弟,质子们又会如何做想?
只要埋下猜忌与隔阂的种子,何愁没有生根发芽的那一日?人心是肥沃的土壤,种下什么,长出什么。
玉琅拔下头上的骨笄,朝光防备的按上了袖中短刃,察觉到朝光这一举动,玉琅忽然望着她笑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大人,没有意义。你死了,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
玉琅摩挲手中骨笄,“这是金葵给我的。”
“金葵……”朝光一直想提,又觉得不该提,毁城灭家的仇人,□□者之一,为了活命而不得委身之人。她并不觉得玉琅会对金葵有情,金葵对她的情谊,朝光也并不了解。
但玉琅自己提起,朝光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他想娶你,让我向你提亲。”
金葵自己不好意思来找朝光,于是委托崇应彪,崇应彪懒得搭理他,他就自己登门,在朝光院门口纠结了半个时辰,被打算出门的朝光遇见,这才艰难道出实情。
留玉琅在身边,和娶她,是两码事。
她是俘虏,北方阵中与她产生关系的质子不在少数。带她出朝歌,已经是极限……娶了她,兄弟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
名分,不重要。但有时候,也很重要。
朝光不是为虚名所困的人,她名义上还是殷商的祭司,太子未来的太子妇,可她不愿接受。但如果能与崇应彪名正言顺,锦上添花,也未尝不可,
玉琅的眼里平静,“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确实喜欢过他,我天真的希望他可以救救我。可是大人,希望越多,伤害越多,没有人可以救我,除了我自己。我是叛臣的后人,是俘虏。是我的错,我不该寄希望于一个殷商的战士,会对他的俘虏有任何怜悯之情。”
爱过,恨过,然后,释然了。
隔着家国血仇,上下之别的恩怨纠葛,全都被宏大碾碎成灰,不值一提。
朝光看了看玉琅,又看了看那质子,陷入了两难之中。死无对证,唯一的证人玉琅,看她的样子,也并不会为质子辩解。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朝光还对玉琅抱有一丝幻想,“这样做,你也活不了。你现在不是奴隶了,下个月,我们就能回到冀州。”
瑭国宣布效忠崇应彪,瑭侯派出次子赢煊前往孤城,与之交涉。作为冀州诸侯中强者,瑭国的偏向,使得还在观望冀州众诸侯,终于决定彻底倒向崇应彪。
最迟今年春末,他们就能入住冀州,玉琅就可以回家了。
听到回家,玉琅眼底露出一抹悲怆,“多亏大人,我才能再见到我的堂弟。我也才知道,我家里就剩我跟他了,堂弟从小受尽虐待,活不久了。大人,家没了。”
冀州,回不去了。
看着玉琅这副模样,朝光心头泛起强烈的同情,“玉琅……”她张了张嘴,唤出玉琅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下文。
安慰她?劝她?
语言那么苍白。
玉琅抬眸,看向朝光,她看到了朝光眼中的善意同情,嘴角忽然勾起,她轻轻道:“大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父亲给我们姊妹订过一门婚事。”
婚姻者,合两族之好,在北地,姐妹同嫁一夫者,比比皆是,长为妻,次为媵。玉琅曾经提起这个婚俗,当时朝光还十分惊讶。
朝光想了想,“你的父亲,是苏护得力的家臣,想来……也是冀州名门吧。”
玉琅莞尔,盯着朝光的眼睛,原本消弭的怨毒此刻再度浮现,她一字一句,说的刻意:“大人,说来,我们还有一桩仇恨没有算,我们姊妹的未婚夫婿,是冀州侯苏护之子,苏全孝。你们,也杀了他。”
“……”朝光。
分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朝光却还是忍不住的情绪激动起来,噩梦中苏全孝的脸,再度浮现,她不禁张开嘴,急促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玉琅,怒意不可遏制的腾起,善意被利用,软肋被攻击,好心却陷入两难,她感觉愤怒。
孕妇不能情绪激动,她大口呼吸,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朝光立刻站了起来,想要远离玉琅。她托住肚子,走近那质子,用短刃割开他身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