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呢。”正在擦汗的姜文烨从怀里掏出一串东西,正是鄂旻的玉组,“旻姐姐,下次别戴了,我捡了三次,丢了哥肯定要骂你,完了他还得骂我,说我没看好你。他肯定会说,‘你俩天天在一起,怎么她东西掉了你都没有发现!’”
姜文烨模仿的绘声绘色,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进帐的姜文焕,姬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左边的殷郊,“像不像?”殷郊也笑,“姜文焕,你是不是没少骂他们啊,你看学的多像!”
“哥哥!”鄂旻最先发现姜文焕。
姜文烨愣住了,回过头,对上自家哥哥那张沉得能滴水的脸,结结巴巴,“哥。。。。哥。。。”
侍卫脚步仓促,打破了一室欢乐氛围,“殿下,少主,那位姑娘又不好了。”
殷郊最先离开,看着殷郊连走带跑的焦急模样,姜文焕不解的看向姬发,“什么人,能让殷郊这么关心?”姬发犹豫了下,“是子娍。”姜文焕愣住了,“子娍?她不是在北崇吗?”
姬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将殷郊的话转述,姜文焕听完,恍然大悟,“那天的人,竟然是她。”
姬发看向姜文焕,姜文焕解释道:“当日,崇应彪宣布不再朝商,我收到探子汇报,有一支殷商女骑正在与北崇交战。她们打出殷商旗帜,我当时以为是殷商余孽不甘坐视北崇易帜,于是下令出击,竟然是子娍她们。”
此言一出,姬发和姜文焕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朝光见状,拉了鄂旻,“你们饿不饿啊,我们去吃点东西好吗?”姜文烨嘴最快,“姐姐我要吃饼饵。”姜文焕瞪了一眼姜文烨,姜文烨立刻不说话了。
朝光牵起鄂旻的手,姜文烨立刻跟了上去,见鄂旻和姜文烨都走了,姬发才看向姜文焕,问他道:“你打算怎么办?”姜文焕凄凉一笑,“什么叫我想怎么办?能是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吗?她眼里只有她的万世殷商,只有她的成汤基业。她加入女族旅,就是为了这些。”
“殷商,背弃了她们。”姬发的目光,投向帐门口巡逻而过的女族旅,“这一次,她们想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战。”
姜文焕顺着姬发的目光看去,目光忧伤,“姬发,子娍和她们不一样,我了解她,她骨子里的好强,注定她不会放弃她的万世殷商之梦,殷商对于她,不仅仅是家。从一开始,我和她就不是一路人,注定会走散的。我已经娶了鄂旻,我会等着她长大,好好对她,也算是对鄂顺的一个交代。”
朝光在帐门口,将这一切收入耳中,当年眷侣,相互爱慕,如今走到了对立的刀柄相向,她不禁觉得可悲。但她又觉得姜文焕说的很对,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个是诸侯遣送的质子,一个是殷商的后人,他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横跨两个国度,是不可逾越的两个理想。
姜文焕想要强大的殷商覆灭,再不能压迫在东鲁头上,子娍要用金戈铁马来消灭东鲁的逆骨,让他们永世臣服于殷商。诸侯,一辈子是诸侯,殷商,一辈子是天下的共主。
朝光开始理解姬昌那句话,人是没有命运的,只是因为有了身份立场和性格,所以拥有了命运。
姜文焕没有去看子娍,他在帐外徘徊良久,听闻里面传来子娍脱险的消息,这才带着鄂旻与姜文烨向姬发与朝光辞别。鄂旻和姜文烨同乘一车,你打我闹,姜文焕则满脸虑色,愁眉不展的远眺天尽头。
长虹落日,暮色冥冥,白日嬉戏玩闹的孩子终究要各自归家,人生处处是别离,短暂的相遇,用一生去铭记。
夜晚,朝光再一次陷入了噩梦之中,她好像回到了一切的原点,孤自奔跑在无人的旷野上,这里,寂静无声,连风的声音都没有。她似乎已经被困在这里很久了,她在等一个人。
而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希望因为生命的死亡而被扼杀,种子埋在灵魂之中,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也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出现。
那种强烈的等待一个人的感觉,刻在了生命之中,麻木了所有感官,她在种子发芽的希望与永失的绝望中沉浮,不得往生。这种痛苦的感觉,伴随了朝光有记忆以来的所有时光。
所有的悲欢离合在那个月夜终结,种子在灵魂中迅速发芽,她似乎终于明白自己来到这世上的原因,可是遗忘来得太快,她拼命逃跑,想要摆脱这个苍白的结局。
朝光大汗淋漓从噩梦中挣脱,姬发也被她吵醒,询问道:“怎么了?”朝光扑进姬发怀中,梦中那种沉浮的感觉依旧强烈,她又想起了那段找不到自己的日子。
姬发想查看朝光的情况,却陡然被一双炙热的双唇封住,他下意识含住。朝光亲吻姬发,手急不可耐的扯开他的衣带,一双柔软细腻的手伸进衣服中,姬发的呼吸一沉。
到了后半夜,两个人才偃旗息鼓,姬发抱着朝光,鼻尖相对,耳鬓厮磨间,他似是在感慨,又仿佛在告诉朝光:“人世之事,不到死的那一天,没有办法盖棺定论。只有看到死,才知道为何而生。”
陆续有诸侯向姬发献女,姬发都一一拒绝,他不断向那些诸侯重申,自己伐殷寿,是因为他无道、残暴,诸侯与他共同举兵,是为了伸张大义于天下。
子娍的伤势一点点好转,朝光与姬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清醒,脸色苍白,黑发散落两肩,死死怀里抱着一方木盒,那是她孩子的头颅,时间太长,头颅已经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殷郊一直守着子娍,熬得胡子拉碴。
子娍抱着那盒子,不吃不喝整整三天三夜,在第四日的黎明,她抱着盒子独自离开了营帐。殷郊熬完药回来,见床上空空如也,赶紧出去找子娍,子娍在山坡上,独自将那方木盒掩埋。
殷郊四处寻找子娍,终于在山坡上找到了她,她十指滴血,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她看着殷郊,苍白的脸上神情坚定,“殿下,你是我们殷人的希望,万世殷商,不能毁在我们手中,我们要为大商而战,为血脉中流淌着的成汤血液而战。”
在看到殷郊还活着那一瞬,殷寿的背叛,就变得不值一提,殷郊没有死,她的万世殷商,就还有希望。殷人尚武,历代诸王,鲜有善类,故而子娍对殷寿的所做所为,并没有多少反感。
杀死几个诸侯罢了,杀死儿子罢了,杀死一两支子族罢了,虽然屠刀落到自己家族,但子娍依旧保持缄默,他高度认可家族这种弱肉强食的模式,强大者决定弱小者的命运。作为弱者,能被强者杀死,她心甘情愿。
这是刻在殷商成汤后裔骨血中的残暴,她可以被强者杀死,但如果让她活下来,她就会向强者复仇。面对风雨飘摇的万世殷商,子娍还是选择了暂时放下仇恨,她看不起崇应彪,但必须屈尊降贵去拉拢。
四大诸侯已反其三,当时她并不知道殷郊还活着,再恨殷寿,也必须先保住成汤基业。这种隐忍,让子娍的残暴欲烈,她的好强被崇应彪踩在脚下,万世殷商的荣耀被几个诸侯玷污。
殷商在殷寿手中摇摇欲坠,殷人不需要这样的废物,他们要一个强大的新王,她要捡起这一切,捡起她成汤血脉的骄傲,捡起她的,万世殷商。
“”殷郊明白子娍的意思,他没有回答。
“诸侯,始终是诸侯,大商,才是天下的共主,殷寿不配做我们殷人的王,殿下,你是大商荣耀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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