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汤伐桀,奠定大商百年基业。盘庚迁殷,殷商之号始立。巍巍大商四百年,天下诸侯八百,莫不敢不臣服之。帝乙之后,便是……”
帝辛,又名纣王。
树荫下,朝光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默默背诵商代世系表,背到帝乙之后,她沉默了,下意识抱紧了怀中一顶金色饕鬄纹头盔。
末春初夏,气候已经变得炎热,临近傍晚,才稍有凉意,她头上遮阴的大桐叶早被晒蔫了边,无力垂下,洁白的脸颊通红。
穿越,是件好事,穿越到纣王时代,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现在的纣王还不是王,只是殷商的二王子寿。朝光在一次祭祀大典上见过殷寿,他跪在父亲和哥哥启身后,跟随他们向上天与祖先祈福。朝光作为辅助大司命比干的巫女,小心翼翼抬起头打量他的面庞。
不同于老迈父亲与庸懦兄长的虔诚,面前的中年男子目光坚毅,举手投足间礼仪举止毫无差错,但他的眼里却十分平静,仿佛面前的不是神灵的代表,是一堆木偶泥人。他无所求,或者,他所求的东西,神灵无法给他。
他要,天下。
朝光的目光看向远方,暮色苍茫,天边流云恣意,橘黄光线笼罩下的平原静谧宁和。一望无垠的肥沃土壤上,小麦成熟,微风拂过,涌起阵阵耀眼的金色浪潮。数十丈宽的水渠,引河水过原,清澈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十几个英武青年洗马河中,不时打闹嬉戏。
哦,这些英俊帅气的男人们。
能不能把裤子脱……不是,把衣服穿上。
这不是她能看的。算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苏全孝这人能处,回回带她看好东西!
阳光下,戏水打湿衣服的青年,索性脱去了上半身的衣物,露出健壮的古铜色肌肤,在渠中玩得不亦乐乎。
朝光捂住了眼睛,手指却又忍不住裂开一条缝,渠中一个青年忽然直起身,向朝光的方向看来。见朝光望着自己这边,青年咧嘴一笑,黝黑的脸颊衬得两排牙格外洁白。
朝光老脸一红,手指的缝隙合拢,不久后又分开。苏全孝生的一副浓眉大眼,所有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一双大眼比他的嘴更会说话。如果朝光想用憨厚老实这个词来形容某个人,那么一定非苏全孝莫属。
他是朝光来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殷人尚巫,大司命殿中巫女百人,精于占卜。八百诸侯中,有不少与殷商不同风俗的诸侯,他们的质子对殷之巫术十分好奇,于是在某个晚上,这些质子趁夜潜入大司命殿,想一睹司命殿百巫真容。
是夜,满月高悬,月华如水,朝光坐在祭坛之上,用从大司命比干处学到的占卜术测算自己迷惘的前途,那群质子一看到有人,霎时间蛇兽般散去,只剩一个少年还呆呆的站在台阶下。
借着月光,朝光看见那少年身上金白二色的殷商武士,服散发出淡淡的朦胧荧光。他大而黑的眼睛,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明亮。
四目相对间,那少年鬼使神差般走上了高台,朝光没有说话,上下看了一眼那少年,低声问道:“你是谁?”
“冀州侯苏护次子,苏全孝。”
火堆上的龟壳裂纹声清脆,在朝光耳边炸开,命运转动无序,如甲骨裂纹不知所言。解卦的方法,她学了。
可朝光没有去看龟壳身上裂开的纹路,她拿起龟壳,用力将它掷下高台,龟壳砸在坚硬的地面,四分五裂。
苏全孝不解,以为是自己触怒了巫女,他小心翼翼打量眼前少女巫女,却发现她脸上并于任何愠色。
他在台下,仰望高台上的朝光。十五岁的巫女身着红白两色的华服,头戴金乌冠,坐在高台之上,手握占卜龟壳,仿佛天命降下的圣女,高贵典雅。
苏全孝忍不住靠近,可等他走近,巫女又将龟壳抛弃。短暂的犹豫后,苏全孝走下高台,弯腰将地上摔裂、散落的龟壳一一捡回,并在身上擦干净灰尘,重新递给朝光。
朝光摇摇头,“不用算了。”
她苦苦测算的命运,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朝光问苏全孝:“你要和我做朋友吗?你要是不和我做朋友的话,我就去告诉大司命,你,冀州苏全孝,偷偷潜入大司命殿!”
苏全孝:“…………”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就是朋友了!”朝光干脆道。
苏全孝:“…………”
朝光和苏全孝成了朋友,苏全孝这个朋友能处,一得空就会来找朝光这个朋友玩。
春日里带着她与众质子游猎原上,放犬逐野兔;夏日里带着她抓鱼河中,避暑乘凉;秋日硕果累累,苏全孝让她踩在自己的肩上,去够枝头累累硕果;冬日他为朝光猎狐,制成保暖的皮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