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潭安林的一个爱好兼特长,他能说出超过70的海洋生物的名字,可以在海底世界和他们两个介绍一整天的鱼,当然他也很会水,玩一些水里的项目的时候,他把不会水的潭宁栩一把从水里拖起来,和她一起哈哈大笑。
时间全用来陪家人,还是不够,假期很快消耗完毕,休完假又要走,做什么,什么时候回,照例不能说,家里人也习惯了不问,像放风筝,去哪儿全凭风,线还在就好。
潭安林走之前还是找潭淅勉谈了话。他其实不是不管,他自己本身是宁北大学物理系本科、化学系硕博,剑桥博后,深知教育的重要性,自然也希望自家小孩名校毕业,投身科学。
在潭淅勉还小的时候,潭安林只是个初露锋芒的研究员,那时候还算有时间,跟无数父亲带小孩一样,打过骂过管过,后来越来越忙,做科研骨干,带团队攻坚克难,别人加班他不能不加班,他一走,整个团队都要停,项目进度要赶,窗口期就那么长,他实在没有更多时间放在家里,有心无力。
然后久而久之,越没时间管就越歉疚,那些责备就说不出口,因为归根结底自己没为此付出什么,总不能靠三两句话,就让潭淅勉从22变第2。
于是他谨慎琢磨着措辞,潭淅勉站在他面前背着手,做儿子的姿态挺足,但目光无所叼谓。
“明年高三,想学什么专业考什么学校,跟爸爸说说?”
“二十多名能考什么学校?”潭淅勉习惯用反问来回答问题,用以表达内心的不满和叛逆,“随便上个一本?”
潭安林耐着性子笑着说:“一本和一本也不一样,看专业。你看你学理科,宁师大的理科分低一点,如果选择大气之类的专业,你现在开始努努力也很有可能上。”
潭淅勉嗤了声:“有时候不知道学习好是为什么。出国念书?然后像你一样,把妈和小栩放家里?”
潭安林不笑了。
“小栩的下巴,现在嘴巴张开的幅度大一点还会卡啦卡啦响,像坏掉的零件。你把机器制造出来了,不管修不管养,就想让它一飞冲天。这在你们发射场,合理吗?”
“是,你那边在修的是国家重器,家里的小电器顾不上来修,我理解。”潭淅勉说,“那你就别要求太高了,考上什么是什么吧。”
潭安林看着他,脸色青白交错,看上去不红润了,表情一严肃眼窝也变深,显出苍老来。潭淅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手在抖。
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在绷紧,在用力,紧接着抬起来了。
潭淅勉没低头,平静地和他爸对视,试图抵抗风暴。
然而那手掌最后没落下来。潭安林没打。
他站起身,好像面对眨眼间快一米八的儿子卸了脾气,只是叹口气:“你现在很难理解爸爸,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你会知道我们争分夺秒到底在做什么。当然对我个人而言,我错过的,是你的十年,二十年,我觉得很抱歉,对你妈妈也很抱歉。你可以恨我,但别跟自己的人生较劲。”
他说完这些就走了,回酒泉去了。可那也是唯一一个潭淅勉把暑假作业全部做完的夏天。
后来对于高三的记忆好像变得模糊,每天被做不完的试卷充斥,上完一天课就是考试,考完老师立刻改卷,改完晚自习就讲,密密麻麻的红笔标注,一眼望过去透不过气。
天气也迅速地变冷了,11月份就开始冻脚,人坐在那要把接了热水的水杯夹在两腿之间,才能感觉到脚趾的末端血液循环系统重新启动。
到学校早读,还能看到草坪上、地砖上覆盖的白色的霜,天都没亮透,一边是初生的太阳,另一边挂着淡淡残月,喻呈的相机里几乎记录了每一天这样的早晨。
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一开头就不顺。
离第一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迟到的潭淅勉在楼道遇到正往外跑的喻呈。
挺奇怪的。他手臂一伸,把人拦回来:“干嘛去啊?”
这人个子又高,一站面前遮天蔽日的,喻呈无法突破,只能停下来直喘白气,有点不高兴他耽误时间:“早上换课了,我忘记带数学书,回去取。”
潭淅勉不理解:“就十分钟了,没有不行?”
“可邱老师……”
这三个字一出来,潭淅勉就懂了:“老妖婆啊……”他肩膀一落,把书包甩到胸前来,拉开拉链,抽出一本书扔到喻呈怀里。
“用我的吧,费劲扒拉的。”
喻呈看着他。自从逃课事件争锋相对后,他好像很难相信这人不使坏,竟真有这么好心:“你哪节数学啊?”
潭淅勉已经照直朝前走了,两条校服裤腿卷一边放一边的,颀长的背影朝他潇洒地摆了摆手:“第一节。”
也是第一节,喻呈低头看手里的书,那这人用什么啊。
课间赵逾磊照例回来传播小道消息:“潭淅勉又被罚站了,被老胡拉去教研室谈话。”
喻呈停止转笔,抬头:“为什么?”他印象里潭淅勉挺久没做出格事,上一次小考甚至还进了前十。
“我放作业本呢没听清,好像是没带书什么的吧,感觉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老胡又想教育人,他撞枪口上了呗。”
“……”喻呈站起来就想往教研室去,还没迈开步子,听到书包里在震,是手机响。喻呈俯下身摸出来,翻开盖看了一眼,竟然是喻翰景。这就很诡异,他爸一向不喜欢他上课用手机,更不会主动在上课时间给他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