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洛嘉·奥瑞利安降世之地时,时间已经来到第二次级日“日晨”的休夜期。罗伊德在当地人的帐篷里好好地睡了一觉,营地中央燃烧着火焰的营火不断发出稳定的噼啪声,并散发出浅淡而安神的焚香气味,这让他一夜无梦。
日晨之后就是长午,此时的恒星光芒已经初露威能,罗伊德口渴地用舌头舔着上颚,希望自己唇齿间变得更加湿润。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有些疲倦。
几年前,经过千尘之阳军团智库的亲身验证后,他得到一份令他哭笑不得的合格证,大意是该忆录使的灵能天赋略高于一只泰拉地表爬行的非基因改造甲虫,建议该忆录使将所有的灵能情绪当做一天睡眠三泰拉时的后遗症,多多休息,以便安神。
罗伊德吃了一惊,“难怪这位受绝罚者会被处死,他杀死了原体的家族……”
他解答不了其中的原因,也许这是他微薄的灵能天赋犯下的另一次错判。
“我想记录他是如何降生的,朋友,”罗伊德说。
“愿我们的旅途在水边终结。”部族的长老陪着他在席子上坐下,诉说着沙漠中古老的祷言。假如放在泰拉语中,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好”。
“我在怀言者的档案里见过一点儿,但还不够。‘他同时身为诅咒与救赎’,档案里只是这样说,我不能拿着这样的稿子去交差。”罗伊德苦恼地说,他平时不会说这么多真心的言语,科尔基斯的魅力让他敞开心扉。
除此之外,怀言者的修士其实还好心地为他提供了可以随意参考的档案,写着洛嘉愿意公开的生平经历,以及他个人的理念,包括伴他所生的神圣经文的拓印本,以及他自己所写的《洛嘉之书》的一部分。
他眼前驱使着一群四蹄宽大、适合行走在沙地表面的兽类的牧民仔细地打量着他,那张被风沙雕琢的黢黑而宽阔的脸上迅速浮起质朴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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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罗伊德头一次遭到科尔基斯人的训斥,长老的愤怒让他措手不及。
好吧,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一个宗教狂热的世界总是有各种难以理解的隐藏戒律,这些规则潜伏在他们固有的思维观念之中,基础得令人想不到需要单独提出,自然也无从示警。
“我向智慧者致歉,希望他能原谅我的浅薄。”罗伊德比出祈祷的手势,表示一个形式上的忏悔,同时向这片沙地敞开他的内心,接收这里残存的那些寄于集体情绪的瞬间。
那一切都距离现在太过久远,即使被屠杀而死的怨恨理应浓烈刺骨,他那微不足道的灵能天赋仍然几乎捕捉不到什么除了风声之外的东西。他更加专注,平心静气,投入到冥想的心境中,忽然之间,一幅铭刻在族群濒死记忆中的面容从他的思维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属于一个年轻的孩子。它们注视,也许有些好奇,但仅仅是投来视线。它们从容不迫,宁静深邃,似乎过早地触及了命运的指引,以至于令孩童的天真变成一种静默的残酷。那双奇异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正在燃烧。
罗伊德猛地倒退一步,心跳如击鼓。假如他的感知没有出错,洛嘉·奥瑞利安就是用那种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的第一个家庭尽数死去。
他不明白这一切,这不该是一名基因原体的所为,更不该是仁慈的怀真言者的天性所致。
把你的灵能当成是神志不清时的呓语,千尘之阳的智库告诫他,别在乎它们的蛊惑,相信伱在现实宇宙中的见闻。罗伊德不停用这些重复的言语去安慰自己,即使他心中知道,他正在用无效的慰藉,去迁就他自己的恐慌。
长老在他身边,向着埋葬着数百具尸骨的沙坑虔诚下跪,用苍老的嗓音唱起一首轻快的小调。
“他是我们的牧羊人,我们是他的羊群。他经历无数困境,两次受异教的屈辱。他不得不面对谎言,直到他找到归属。他是我们的牧羊人,带我们走上道路……”
——
罗伊德·达尔花在科尔基斯上的时间,还是超出了他最初的估计。
他追随着洛嘉·奥瑞利安曾走过的路径,去拜会每一处怀真言者为这个古老的世界留下的刻痕,当地人说他踏上了一条朝圣之旅,罗伊德熟练地口头认同,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仅仅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他的忆录使工作,履行泰拉赋予他的使命。
不论如何这意味着他必须跟着科尔基斯人一起斋戒,并更多地学习当地的生活习俗。科尔基斯的生命具有一种强大而细微的扩张力,它会驯化一个外来者,就像牧群驯化一头落单的羊。
有时忆录使在早上醒来,困倦而茫然,室内温度冰凉,他却冷汗涔涔,被汗水所包裹,就像婴儿在水中新生。他默诵帝国真理,赞美帝皇,来摆脱这种不清明的状态。
罗伊德睁开眼,感到脖子酸疼,颈椎不适。按照科尔基斯的历法,现在是七个次级日的最后一个,高夜,而他准时地在起作期和主作期的交界线上醒来。
昏黄的光线摇晃着透过帘子洒入房间,好像有一些声音正在歌唱,应当是科尔基斯的唱诗班,使用的仍然是哥特语,但距离太远,他听不清那纯洁的合唱的具体内容。
他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冷汗。科尔基斯人并不吝啬,给他提供了许多堪称是奢侈品的东西,比如柔软的染色羊毛制成的祷告头巾,水晶的阅读器,电路完整的灯等等物品。
当然,还有不可缺少的圣文书,或者圣言录的印刷本,随便怎么称呼吧。在不同的科尔基斯方言里,这些伴随洛嘉·奥瑞利安降生的书本,被以不同的方式取名。在高哥特语中,它们最后的定名是圣经。
“早晨,你们要看见祂的荣耀,因为祂听见你们向祂发的怨言了。[1]我将这一天献给您,请指导我的每一步,让我的言行能荣耀您。”罗伊德自言自语,起来整理他的手稿。“愿您的名得到赞美。”
从范·莫盖的部落里离开后,洛嘉跟随受绝罚者的商队一起前进,根据天象以及占卜在沙原中穿行、布道。受绝罚者带领洛嘉阅读圣经,起初是前者教授后者,接着很快变成后者教导前者。洛嘉用平静的态度去面对受绝罚者,没有表现出丝毫高傲。
“所有侍奉者都没有地位的差异,”洛嘉说,“我们都是祂的仆从。”
但基因原体无声地主导着他所能触及的一切。
洛嘉每一个次级日都比前一个次级日要生长得更加高大,顺畅的肌肉线条从那曾经是孩子的身躯里抽出、生长。
他求知若渴,同时从书本和科尔基斯的现实中学习他能获得的所有文字与口述记载,他与商队中的奴隶交谈,还有布道的队伍所经过区域的原住民与信徒。他询问着科尔基斯的习俗、文化、城市分布与种种歌谣,每每遇到不顺经文之意的悖逆言辞与异端言论,第一时间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创造一些引申的寓言和故事,引导别人信他的话。
从他的同僚口中,罗伊德知道原体们基本都会有这样的一个阶段,祂创造的先驱与信使们,都天生知道该如何赐予周围的人他们所需要的智慧与力量,让他们不论面对何种挑战,都能保持平和喜乐,展现出受赐予的爱和恩典,以祂的眼光看人,以祂的手行动。
忆录使高兴地记载这些故事,用洛嘉生命的点点滴滴填充他的笔记,感到自己踏在正确的道路上。有时候,当他驻足在洛嘉曾经走过的道路旁,他会突然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智正无限地向基因原体本人贴近,刹那的明悟照亮了他那渺小的心脏,攥住它直到他开始缺氧。
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罗伊德确定自己回去后必须上交一份灵能报告,申请全面的体检,以排除科尔基斯对他造成的影响。但他的心智也在叩问着他的教条——与洛嘉·奥瑞利安一起敬拜帝皇,难道是错误的吗?
另外,罗伊德发现洛嘉会遭到受绝罚者的鞭打,并且从不反抗。他对这件事似懂非懂,不确定基因原体是否将其视为祂赐给他的训诫,藉由他人之手施展,才甘愿承受。若换做其他基因原体遭到惩戒,罗伊德不禁惴惴不安地想,也许施刑罚者活不过下一个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