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滑过,一转眼夏日就到了头,长街两旁的树叶渐渐染上了些黄,姬明月的琴才斫到一半。
在某日晨起时,姬明月照例先去看墨龟,却见陶缸的水面上飘了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她低头一看,昨夜下过一阵小雨,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黄叶。
姬明月又抬起头去看梧桐树,果然稀疏了许多,恰在这时,身后屋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轻响,紧接着,是谢轻寒的声音传来:“蘩蘩,在看什么?”
姬明月回过神,只见他穿着青色的官服,眉眼清隽舒朗,桃花目中含着殷殷笑意,她道:“树叶都落了。”
谢轻寒这才注意到满院子的梧桐黄叶,道:“昨日是寒露,天气确实是转凉了,你要多添一件衣裳,别受了寒。”
姬明月点点头:“叔叔也是。”
谢轻寒微笑起来,又道:“手给我看看。”
姬明月听话地上前,将手递给他,谢轻寒捉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少女手指细白如葱管,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伤口,他才放下心来,但是却发现原本幼嫩的皮肤上有了一些薄茧,这是因为姬明月这两个月一直在斫琴的缘故。
长时间握着刀斧,导致手指上起了水泡,磨破了又长,如此往复,便生了一层薄薄的茧,谢轻寒皱着眉道:“这琴还要造多久?”
姬明月眨了眨眼,答道:“快了。”
每次问她,嘴里都说快了快了,但是琴照旧没斫好,还不许别人帮忙,如此日复一日,谢轻寒也拿她没办法,这会儿听出了敷衍的意味,有些好笑地道:“半个月内,若是还斫不好,我就来帮你。”
姬明月小声道:“可是先生说——”
谢轻寒拍了拍她的头,道:“现在不听先生的,听我的。”
姬明月没声了,乖乖点头:“好哦。”
但是半个月后,姬明月的琴仍旧没有斫好,倒不是她磨蹭,而是因为青州来了信,信中说谢母又病了。
这次谢轻寒不敢耽搁,当即向上峰告了假,收拾了行囊,带着姬明月乘船回青州,好在水路很快,在第七日的傍晚,船终于抵达了青州的码头。
此时已是九月深秋,暮色沉沉,天阔云低,河岸旁的柳树都落了叶子,看起来光秃秃的,姬明月看着这小小的码头,觉得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幼时的她,曾经在这里等候着谢轻寒,翘首以盼,期待着客船在此处停驻。
如今虽然时过境迁,她已长大了,但是当初那一份期盼的心情,却仍旧未曾改变,一如既往。
下船时,谢轻寒牵起她的手,叮嘱道:“小心脚下,别摔了。”
姬明月稳稳抓着他,刘燕弓在后面跟着,张开双手,虚虚挡在她身后,等三人都下了船,他才紧了紧肩上的包裹,道:“大人,我想先回家看一看。”
谢轻寒颔首,道:“去吧,不过你家里如今无人,想必不能住,看了之后,还是过来我这里。”
闻言,刘燕弓十分感激地道:“是,我知道了。”
谢轻寒这才带着姬明月往谢府的方向走,天色渐晚,路过东市时,只能看见零星的灯火,这里和京师不一样,也没那么热闹繁华,到了夜间,路上十分冷清,偶尔有行人经过,也是步履匆匆的,无人注意到他们。
因天光黯淡,谢轻寒怕姬明月摔了,便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两人穿过长街,在暮色中前行,他的步子迈得很快,姬明月想,大约是担心病重的谢母的缘故。
走了小半个时辰,姬明月听见他说:“到了。”
她抬起头来,果然见前方是一座宅子,门前有两个石狮子,上面挂着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灯笼上写着谢府二字。
时隔数年,他们终于又回来了。
谢轻寒上前叩响门环,不多时,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门房的声音传来:“实在抱歉,敝府老夫人染病,不便招待客人,请客人改日再来吧。”
谢轻寒道:“四儿,是我。”
那门房听了,便将门又开了半扇,伸出头来看,只瞧一眼,便惊喜交加道:“啊呀,三爷!竟是您回来了!”
他忙把大门全部打开,一迭声道:“快快,快请进!大爷昨儿才收到您的信,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大爷和老夫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谢轻寒牵起姬明月进了大门,一边走,一边问道:“老夫人的身体如何了?”
门房答道:“听说这两日好了许多,您快进去看看吧。”
他说着,一边打起灯笼,引着谢轻寒往花厅的方向而去,人还没到,口中便扬声叫道:“三爷回来了!”
一时间,花厅里又出来了几个人,惊喜交加道:“真是三爷!”
“真的!老祖母,您快来瞧瞧,是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