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寒处理完这段时日积攒下来的公务,待离开班房时,已是夜幕四临了,他到了堂屋,听见文师爷正在和姬明月说故事,穿着红斗篷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脚边的火盆里燃着火红的炭,怀中抱着一只麻灰色的猫,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它的脊背。
文师爷道:“这猫啊,就如同人一般,若是要养,得将它请回来,请之前还要写一封聘书,故有诗云,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诚心诚意地请了,它就会同你回家,你待它如座上客,它待你也如亲人。”
姬明月点点头,文师爷又道:“都说文人最爱猫,你可知为何呀?”
姬明月想了想,道:“因猫会捕鼠?”
“对了!”文师爷一抚掌,笑眯眯道:“真聪明,文人家中多藏书,若生鼠患,将书咬坏了,实在可惜,依照我看啊,天底下的文人都该请一只猫回去才是。”
谢轻寒笑道:“师爷是猫痴,恨不得世上人人皆有猫。”
“猫儿多好,”文师爷见他来,便起身笑着吟道:“腐儒生计惟黄卷,乞取衔蝉与获持。”
“是,师爷说得有理,”谢轻寒走上前去,摸了摸姬明月的头,道:“蘩蘩,时候不早,我们回去了?”
姬明月便小心翼翼地把猫儿放在旁边的矮墩子上,谢轻寒牵起她,向文师爷告别,待掀起帘子出了堂屋,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零星的小雪,细细碎碎的,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姬明月穿着软底的绣花鞋,踩上去嘎吱作响,忽觉身子一轻,却是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抱了起来,她下意识搂住了谢轻寒的脖子,借着檐下的灯笼,看见了那双温润的桃花眼。
谢轻寒问她道:“冷不冷?”
姬明月摇摇头,谢轻寒一边走,一边问:“师爷和你说了什么?”
她想了想,道:“说猫。”
谢轻寒笑起来,道:“师爷爱猫,逢人言必称猫,蘩蘩也喜欢猫吗?”
姬明月想起方才那融融的一团,窝在怀里又软又温暖,她点点头:“喜欢。”
这还是她头一次直接地承认自己的喜恶,谢轻寒唔了一声,道:“回头给
你也请一只猫儿回来养。”
姬明月有点心动,但是很快她就摇首,拒绝道:“不要了。”
谢轻寒避开地上的水坑,道:“为什么?”
姬明月的目光穿过那零星的小雪,望向远处的层叠屋顶,她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小声道:“它们总是会死的。”
谢轻寒没想到她的顾虑竟然是这个,微微一怔,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沉默片刻,才道:“那就向师爷把美人借过来,陪你些时日好不好?”
姬明月听了,顿了一会才道:“好呀。”
虽然没有笑,但是她说这话时确实是开心的,谢轻寒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她轻快的情绪,然而没有持续多久,在谢轻寒说出他明日要启程去京师的时候,姬明月的那一点开心就完全的消失了。
她下意识地紧紧揪住青年的衣裳,茫然道:“你要走?”
谢轻寒解释道:“不是要走,我只是离开一段时日,进京述职,很快就回来了。”
姬明月愣了好久,才怔怔道:“哦。”
她很懂事,没有再说什么,像是完全理解了谢轻寒的决定,并且顺从地接受这个安排,然而这正是让谢轻寒愈发心疼她的地方,侄女谢双燕比姬明月还大一岁,平日里一旦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要大吵大嚷,哭闹不休,非达到目的不可,那才是小孩子该有的反应。
而不是像姬明月这样,乖巧安静,温顺服从。
但是她眼里的无措和茫然是无法掩饰的,有那么一瞬间,谢轻寒想说,不如我带上你一起去。
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他此行入京并非游玩赏乐,而是要面圣述职的,再者时间颇紧,他怕照顾不好姬明月,大夫也说,姬明月的病要好好养,此去风餐露宿,岂能顾及周全?
谢轻寒最终只能摸了摸姬明月的头,把她放在马车里,承诺道:“我过年之前会赶回来。”
姬明月点点头,没有说话,抱着手炉又发起呆来。
就在刚刚这一瞬间,她忽然又失去了与人交谈的欲|望,只望着车帘外漫天的小雪,心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这雪看起来和前几日一样,爹爹有没有回来看她呢?
爹爹若是回了家,发现她不在,他们生活过的宅子也被娘卖掉
了,心里会不会难过?
蘩蘩也很难过。
……
待回了谢府,夜色已深,谢轻寒牵着姬明月到了花厅时,谢双燕正在同王氏撒娇,见了他来,立即奔过来抱住他的腰,拖长了声音道:“小叔叔!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谢轻寒拍了拍她的头,道:“府衙里公事多,耽搁了些时间,双燕儿可用了饭不曾?”
谢双燕道:“还没,二叔和你还没回来,大伙儿都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