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凌湙有时候都觉得幺鸡在阵前叫骂上,有着天赋异禀的资质。
叫他念书跟要他命一样,一篇书目读起来磕磕巴巴,宁愿挨板子也不做课业,迄今为止,也只能堪堪认全常用字,军报这种东西都是杜猗在做,他顶多能画出周边地舆图。
可这样的人,却能组织起他偶尔的口吐芬芳,平日言行稍不注意就能叫他学了去,光唱个油腔滑调的歌子也就算了,气急起来的骂仗他也学,还学的青出于蓝,训起他手下的刀营兵来,常把人损的自闭,恨不能把他嘴巴缝上。
哥们,搞搞清楚,今天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攻城掠地的。
因为顾虑着他要深入敌营,之后还会有一场关乎生死的角斗,昨夜里那一场罚棍,便先记在了账上。
凌湙气归气,理智商存,今日知道有一场重头戏要演,心中再对凌嫚担忧,也收拾好心情,调整出状态来赴约。
幺鸡的表现不能说过分,却也有点刻意为之,凌湙一路未与他说话,正眼也未瞭他一下,这让他感觉非常忐忑,有种被冷落的恐惧,正急于找机会表现,这羌敌副将就撞到了眼前。
对方人马一见这边亮了刀,也忙将手中兵器竖了起来,碎石坡上下立马陷入对峙警戒中,空气里都绷着劲,但有响动能立马开杀的那种紧促。
双方敌对多年,见之你死我活,是隔着国仇家恨,民族兴亡的血债,没立刻打起来就算是克制的了,亮一亮刀兵,互相警示威慑,并不意外。
只不过手下这样激动,恨不能见血封喉,两边为将者,却都淡定如松,站立在己方圈内,以目光来回交流,攸尔相视一笑,竟有云淡风轻之相。
这个世上,利益是永恒的真理,凌湙去信给鄂鲁,只寥寥一行字,就将人约了出来,甚至都不需要自证,一枚边城城主府的印信,就足矣!
会有被人当叛国罪证留下么?
不能。
那是鄂鲁看后,不用人提,便会亲自焚毁的东西。
只因上载数字如是:“吾可令凉王孙,有来无回!”
此约不赴,此计不成,此约既赴,此信便成柄,于凌湙来讲,属正常心理,每一个北境将领,皆有砍敌首及之想,可于鄂鲁而言,他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只要凉王孙死在了西炎城,他就是同伙。
所以,凌湙才能料定,他不敢把信留下。
最后双方让步,各陈兵碎石坡下十米处,占半圈警惕,而凌湙与鄂鲁两人,则在各自属下合围成的大圈中心谈话。
鄂鲁身如猛虎,高约一尺九,站在凌湙面前足能挡下他半个身形,凌湙身量还在生长,却也将临近一尺八,气势上甚至比鄂鲁更强悍,血气方刚的让人心生警惕。
凌湙约了人来,当然要表明诚意,并未故弄玄虚,而是直接泄密,“近日我捉了个江州细作,得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口供,鄂鲁将军,我猜您一定非常感兴趣,便约此一见,勿怪!”
鄂鲁大掌拇指搓着刀柄,语气并不惊异,“乌崈王孙得凉王培养,数次欲往西炎城来历练,今终得首肯,消息早传遍各部,凌城主若只拿这点消息来套本将军,并不明智。”
凌湙哈哈一笑,右手竖一指直摇,“不,当然不仅止有这一点点消息而已,鄂鲁将军,凉王与令主之间的龃龉,本城坐拥凉州线,并不闭塞,形势于我而言,便是不插手,亦可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可于你们,却是输赢生死一线间的选择,你可以不与我合作,但我可以断言,失去此机遇,令主与族部亲人,小心被灭。”
鄂鲁瞠目,手掌一把攥紧刀柄,长吸了口气,沉声道,“凌城主最好有实证,否则我便当你在诓害本族,我凉羌二部永为盟友,上禀过天狼神,但有一方违背,是要受天罚的。”
凌湙失笑,挑眉反问,“那将军今日为何站在此处?真若您所言,那在收信的第一时间,便该上报凉王帐才是,来此为何?”
鄂鲁横扫四周,张臂比划,“自然是来趁势捉了凌城主立功,边城便也指日可破。”
凌湙喷笑,夸张的摇头,“将军真是会开玩笑,羌族兵马若真能拿住我边城兵,何须年年惧与我方接触?草谷不好打吧?凉王帐那边的粮草不好要吧?鄂鲁将军,您就没想过,这抽签和抓阄,也是能作假的哎!”
鄂鲁惊异,拧眉思索,随即怒从心起,口中喃喃,“怪道这些年的凉州线,大多都由我族抽中,难道真弄了鬼?”
凌湙搓指肯定,“此骗术盛行江州,名曰出千,是一种聚赌稳赢的妙术,鄂鲁将军,你们就是太实诚,不懂得借助外力,当真是被凉王帐里的先生洗过了脑子,总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您当清楚一个道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江州能与凉王帐做生意,也能与令主做生意,只不过嘛,明显你们的利润不足以令江州那边倾囊相授,故尔,才对你们隐瞒了骗术可以运用到抽签上的真相,您想想,近五六年,是不是十次有九回,叫你们羌族抽中了我凉州线上的草谷?啧,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们死了不少人。”
鄂鲁思绪起伏,凌湙所言不差,他们羌族也有与江州的生意,可奈何财力确实不如凉王帐那边,有些奢华的货品,羌主是不许交易的。
凌湙小步左右的围着鄂鲁走动,丈量着他身形与步伐的间距,又再度开口,“凉王那样宝贝乌崈图霆,数年不许他靠近西炎城,为何此次却放了他来?鄂鲁将军,江州有一皇子在京,他们意图为何,不清楚么?”
鄂鲁并非聪颖之辈,他只盛在武力居上,忠心为主,且人够沉稳持重,如此,才能得羌主倚重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