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鄂鲁的约见地点,定的是西炎城往北而去的一处碎石坡。
坡度不高,碎石间亦有青草松木格挡,好在高不过腰,四处敞亮,各自带的人手可以围坡警戒,亦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之祸,话随风散,雁过无痕。
鄂鲁不愧为突震、突峪二人的舅舅,身形彪悍,胡虏气十足,脸周的髯须,和棕黄浓密的披肩小辫,遮的让人看不出真容,只能通过既定规制的盔甲,与一身威势判断其地位权柄,综合周围人对他的敬畏,哪怕不出声的立在那,也叫人能一眼辨出高低。
是个王将之气显于外,一眼区分尊卑的“高血统”羌族将领。
凌湙的营地安扎在西炎城西南向,为扰人视线,他特意带人绕了一个圈,才到达约定地点,远远的便见一支壮硕威凛军队,整齐列阵的将碎石坡围在中间,而鄂鲁则挺腰扶刀的跨站于坡顶之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凌湙,及他身后同来的队伍。
凉州军的规制,以边城刀营为界线,在三州军械以雁翎刀为主后,区分兵力强弱的,便是看有无刀营骑兵跟随。
小十年的边境战事摩擦,边城堡楼和砍人如劈柴的刀营,让凉羌铁骑吃足了鳖,整个凉羌部都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边城已然从随意践踏地,迅速成长转变成了他们惹不起的钢骨铁牙,磕一下就伤筋动骨的存在,渐渐的,每年打秋谷期,整个凉州线便成了北境三州最安稳和平之地。
凌城主的名字一度盖过了大帅府的威风,甚有一个笑话流传至今,那便是凉羌铁骑每轮抽签,谁抽到了凉州,那一片的草谷就归谁,按理本来是件好事,因为凉州农事生产是三州之最,打满一回就够本,然而,整个凉羌部却无人欣喜这样的好事落在头上,抽签如上刑台,谁中谁便会收获有如送葬般的可怜眼神。
十去九不回之地,草谷再茂盛,也得有命享啊!
于是,凌湙的形象开始惨遭涂改,没有人相信俊逸郎君能提刀上马,面凶相恶,眼若铜铃,一张血口能吞人的蓬张形象,成了凉州百姓门上的辟邪神君,也让凉羌部众兵将们深信不疑,认为凌城主就该是魁伟壮硕,肌肉蓬张到衣裹不下,高有十尺,发如摩罗的铁塔男儿。
凌湙:……我明明日日在城中晃,快马来回跑出的残影都带着俊朗,偏一上画后,就成了猛张飞般的潦草汉子。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两军刀枪相对,坡顶上的鄂鲁皱眉,上下打量来人,目光几次从凌湙脸上划过,最终犹犹豫豫的落在后侧的幺鸡身上,神色略有失望,出口的音调都带上了鄙夷,“凌城主,来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不敢上前?”
幺鸡迎上鄂鲁目光,又左右来回确认,反手指着自己的脸惊愕,“这是跟我说话呐?”完了一脸轻蔑不屑道,“年纪大了,眼神果然不好,还上什么战场啊?回家抱孙子去吧!”
他是不聪明,但分得清好赖,辩得明善恶,鄂鲁那不掩饰的嘲弄,让他下意识的紧了脑神经,常年跟在凌湙身边,多少学了点怼人词汇,一张口就能噎的人黑脸。
鄂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黑着脸重又将眼神落定在打头的凌湙身上,眼神不可思义,可左右巡睃,发现凌湙身侧跟随的人,目光尽皆落其身上,一时震惊难信,“凌城主?”
怎地如此年轻?便是身型也对不上号啊!
闹呢?有弱冠了没有?
还有这锦绣华服下的身子板,哪个勋贵门第家的公子跑来过家家了?竟然冒充边城城主。
凌湙今天没着全副盔甲,只简单一身墨绿箭袍,锁子甲护了前后背心,腕间护肘软磨皮锁的铁扣,腰缚软麋皮镶玉封,整一张脸是实实在在的显露人前,倒是真比头盔罩顶的时候显露年纪,加之那身银白耀目的明光铠未着,难怪人不认得他。
“是我!”
一行说一勒马,便顶到了最前的刀枪前,眉眼透亮,神色无惧,“要验真假?”
长刀缓缓出鞘,那砍人如切瓜,令整个凉羌铁骑胆裂的寒光倾泄,照的近前的人眼惊惧瞪大,身体不由自主的就要往后退,本来都是单手持刀枪,等凌湙的刀全部拔出,刷的一下,所有鄂鲁方的骑兵,全部改为双手控刃,并紧绷了神情,不敢放松。
身型脸庞可以被铠甲头盔遮掩,武器却是一名强者的标记,凌湙的刀名曰斩魂,此时再看他座下马匹,赫然就是两年前凉王帐下大将郃石,准备给凉王孙的生辰贺礼,结果半途被刀营兵抢夺走的马王戈弋。
闪獅已老,早两年便圈在马场荣养了,戈弋是幺鸡带的刀营兵,伏击往并州打草谷的凉羌铁骑得来的,专门为凌湙准备的成年礼。
鄂鲁哑然,尽管对己方兵将的反应不满,却仍挥手发令,“让他进来。”
可鄂鲁身侧的副将却不放心,拦在近前大喝不动,“把刀收回去,下马卸兵,一人进。”
凌湙挑眉,声音不高不低,“你在命令我?”
幺鸡打马护持,昂着脑袋刷一下也亮了刀,他身后的刀众也应声而动,寒芒在傍晚的天地间,更透出冷白的光影,一张嘴便把人呛个半死,“你算哪根葱?这有你说话的地儿么?怕我家主子就直说,犯不着搁这儿装高深,几步路还要卸兵,当自己谁呀?皇帝老儿召人觐见啊?凭什么你说不许带刀就不许?凭什么你们围个地儿就要我家主子单闯?你家将军要有种,就自己卸了刀往我们这边来,别特么在老子面前装二瓣蒜,个煞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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