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冬,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殊阁首阁宰辅闻高卓,在北境大捷祭祀皇陵,告慰先祖英灵的前一日夜里,被当今延诚帝给下了狱,关进了禁监天牢。
随着宫门落钥,这一消息爆炸似的,传进了各部官员以及大小勋贵府邸。
当日夜,京中各门紧闭,宁静的表面下,啸洪震动,关联这一脉络的京官团,齐集关谡府中,拍着桌子与关谡隔空对峙,要他拿出诚意,捞出闻高卓。
几乎同一时刻,纪立春在自己的府邸,向凌湙讲述宫中发生的一切,至激动处将桌几拍的砰砰响,一张紫膛黑脸愣是兴奋的透出了潮红,鬓髯乱飞。
“痛快、厉害,太特娘的爽了,哈哈哈……主子,您是没看到当时那闻阁老的表情,怒目圆瞪、仪态全无、鬓发冲冠,一张嘴口沫横飞,喷的陛下脸都绿了,关阁老跟后头拉都拉不住,最后才被陛下以藐视今上为由,给押进了天牢……”
咕咚咕咚,纪立春端起茶盏牛饮似的灌了一碗后,又接道,“要不人家能当首阁呢?都那样藐视君主了,居然连根毛都没伤,陛下气成那样,都没说打他一顿庭仗,只是关押,嘿,没天理了,换一般人,头早掉了。”
他又激动又愤慨,灌完了茶尤嫌不够,起身叉腰直在厅中来回转圈,一只手扒拉着头发,嘴里惋惜的嘟囔,“太可惜了,没能请下圣旨诛了他,关阁老也是,拉他作甚,放他去死啊!”
与他同来的杜曜坚则安静的坐着,眼角觑着上首处安恬闲适的凌湙,不知怎的,就有种心惊肉跳的后怕。
太镇定了,好似早知结果般,一点不意外,或者,这就是他给闻高卓预定的结果?
可是,可能么?
这需要多缜密的预算,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且中间无论谁落了一环,闻高卓都不可能入监,现在想想,连表现最正常的关谡,都似乎在有意配合他们。
可怕的是,闻阁老在御麟卫来请他入监时,竟还对关阁老点头致谢,让他回去代为安抚家人,一点没察觉自己身陷囹圄的外力推手中,也有眼前人的功绩。
他与关谡谈判那日,自己明明也在场,可愣是回想不出两人有达成什么协议,导致现在事成,仍脑袋空空一头雾水。
杜曜坚脸都白了,攥着腰刀的手不安的挪动,本还存了一点反咬的心思,搁这会儿却是动也不敢动,有种蛆之粘身的跗骨焦虑。
他怕是无法从凌湙这里获得什么机密,用以在皇帝面前洗刷自己被逼背叛的事。
一股挫败感袭来,让杜曜坚脸上不自觉的显出沮丧,泄了自己的怀揣小九九的心。
“你不高兴?”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杜曜坚头皮一麻,立即起身站直,梗着脖颈道,“没有,我……我、我只是没想明白,没……没有看懂公子的部署安排,对,就是……就是部署,我没懂。”
他紧张的额上流汗,连纪立春近前都未察觉,直到人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粗声疑惑,“你怎么结巴了?这紧……”
刷一声,杜曜坚条件反射的就拔了刀,骇的纪立春也立即抬手格挡,厅内众人则瞪大了眼看着他,纪立春更在他反应过来停了手后,叫嚷出声,“你干什么?在这里拔什么刀?有病啊!”
凌湙轻拨茶盏,眼神湛湛,未就杜曜坚的紧绷说事,反而当了一回和事佬,“行了,事已成,该高兴才对,这憋闷的破地方,咱们终于可以走了。”
一个想当双面间隙的墙头小人而已,若非要用他立威,且轮不到他坐这里喝茶。
纪立春听后瞪了一眼杜曜坚,反身坐回自己位上,杜曜坚尴尬的回刀入鞘,对着望来的眼神,硬着头皮只能坚持己惑,“……是真的没懂。”
胡济安倒是揣了个七七八八,宁琅却是和杜曜坚一样,有听没有懂,臊的脸发红,小声询问,“那闻阁老是不是就出不来了?”
他是在闻府门前血流成河的议论里,受了母亲陈氏的嘱托前来打听消息的,当然也是担心凌湙,怕他暴露身份,被人认出来。
凌湙本就有意锻炼他对政事的敏感度,见他也犯迷糊,便笑着给他解释,“至多一两日,他便会被开释。”
纪立春还是那句话,惋惜之意明显,“一把弄死了多省心呐!”
凌湙摇头,“关谡不会,他只是想要首阁之位,并不是想要颠覆京畿局势,他若同我把闻高卓弄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这中间的平衡他懂。”
胡济安在旁补充,“主子在闻府门前动手,关谡当认了出来,尔后纪将军和杜将军领着齐大人入宫,他却拉了闻阁老回府安抚,若为真诚伙伴,他当时是应当劝谏闻阁老立即入宫的。”
凌湙点头,“不错,闻高卓此人自比才华出众,临傲于众人之上,与关谡同朝为官数十年,未有在他面前失仪过,此回我在他府门前,弄的他失脸丢面,还打出了他藏于府内的精卫,他当时应是气坏了,只顾着众人眼,才堪堪维持住了首阁的威仪,在关谡赶到身边后,就更不会顶着一身狼狈入宫,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几十年的自尊下不来台,更有对自身实力的信心,认为不会有人,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皇帝,敢动他,于是自然的,他会选择先收拾好自己,端着同往常一般的架子,傲然立于宣仪殿,把殿当自己府中厅般如常来去。”
说白了就是自大,还有在关谡面前维持体统的,莫名奇怪的攀比心。
一如到目前为止,他派出去调查孙儿死因的人回禀,是因为莫子晋与之发生了口角矛盾,尔后才气闷食了过量五石散的事,未有往背后人为推动上想,原由便是自信无人敢与他为敌。